从此后青梅枯萎,竹马老去,我爱过恨过的墙头都像你。
 
 

利艾-I See You|中fin

零零碎碎像打补丁一样,很多地方多少都修过,所以干脆重po

I See You

利艾AU

文/叶暖歌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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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威尔知道自己现在遇到了麻烦。

 

 

 

       他同埃尔文、韩吉他们的联系完全中断了,从调查情报暴露行踪,自己主动留下掩护被宪兵团包围开始。

       他们的目的本来是搜寻一个伪造成普通工厂的军方秘密基地。遭遇堵截后和他一起留下来的同伴,他不知道最后他们的境况如何。对付他的人都是一打一的好手,他被逼得困在了大火肆虐的工厂里,算是逃过了追捕,只是最后还是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身下床铺的柔软,战斗残留下的本能让他保持着紧张和警惕的情绪。他能够感觉到身侧一个人的气息。是那种清浅的、安稳的呼吸,吐出的温暖水汽不断地润湿着他的手指尖。

       利威尔有严重的洁癖,这种习惯即使是在战斗中也会表现出来,比如他绝对不用敌人的武器,哪怕自己的刀刃已经卷口或者弹药已经用尽。而这时的表现就在于,他不着痕迹地把手往里挪了挪,避开了那团温暖的气体。

       这种不同于战时惊心动魄剑拔弩张的安稳环境,让利威尔脑子有点当机。他睁开眼睛,想判断身边的环境,是被什么人送到了什么地方:到底是敌方的医院,还是己方的后备基地。

       他从身侧安静平稳的呼吸声中,判断出这里并不是战地医院。眼睛因为早些时候在火场中的战斗,保留有火辣辣的熏灼感,偏偏四周黑得连平时自认夜视能力不错的他,也搜刮不出任何的情报。

 

 

 

       “先生,您醒了吗?”大概是刚才自己的小动作惊醒了趴在床边的人,利威尔听到了一个男声,还没完全退去变声期的沙哑感,处在足够年轻的年岁。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是想把自己给扶起来,向来厌恶他人触碰的利威尔皱了皱眉头,忍着全身骨头散架了一样的痛苦,硬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人的抗拒,不多加阻碍,只是体贴地在后面放了个靠枕。

       “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利威尔感觉心里有些烦躁。这种黑黢黢的情况下,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无法知晓,对于四周的环境也一无所知,但是他只有耐心地询问清楚状况,才好做出对策。

       “呃……是我。我是在四号街区的工厂外面发现您的。”利威尔听见拖动椅子发出的声响,然后是水倒进杯子的声音。

       奇怪,为什么他在黑暗里面行动一点困难都没有。利威尔这个时候心里面升起这样一个疑问来,但是马上又被焦躁的、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心情给掩盖了下去。

       “那个时候工厂刚好发生了大爆炸,您一个人倒在工厂的仓库外面,刚好我路过,把您给带回来了。”

       利威尔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基本和自己所知的吻合。在爆炸前,他应该是想办法引爆了仓库里贮存的瓦斯,做了最坏的打算。

       后来宪兵团的人死在了仓库里,而自己逃出来幸免于难。只是爆炸的冲击波太强,他刚刚醒来的时候,那段记忆还是空白,这时才在少年的言语提醒里,恢复了一些。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第六区,我叫艾伦·耶格尔,这里是我家,您不用担心。”

       “你知道什么?”少年的话让利威尔心上一紧,不由重复了一遍问题,“小鬼,你知道什么?”

       “诶?”少年愣了一愣,随即又宽慰道,“您放心,我不会把您是从那个工厂逃出的事情告诉别人的。您不想让我知道那里的事情,我也不会问您。您只要在这里安心养伤就好。”

       似乎是察觉到刚才一番话利威尔的敌对情绪减退了下来,少年又向他讲起了这次事件的后续:“您能猜到上面是怎么解释这次的大爆炸的吗?普通事故!居然只是普通事故!还叫大家不要惊慌!王政把民众当白痴一样骗,鬼才相信他们的谎话!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去那个工厂里做工的人好多都没有能回来,怎么可能这次只……”

       少年说到后来越说越激动,利威尔都能想象出他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的红晕。一向喜静的男人被少年的聒噪吵得头疼,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话:“水。”

       “诶?”

       “你端手上那么久的杯子,不是要给我水吗?”

       “啊,抱歉。”

 

 

 

       大概是终于发现了这位先生不动声色的疏远感,艾伦这次没有把水送到利威尔嘴前,而只是把手伸出去,等着利威尔自己来拿。

       利威尔凭着声音也伸出手,指尖碰到杯子的一刹那,大概是没有掌握力度轻重,杯子里的水洒了些出来在手背上,并不烫,但是也让一直处于焦躁状态的利威尔有些失控了。

       “屋子里这么暗,你都不点灯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冷静。

       “可是先生,”依旧是那个清脆泠然的男声,这次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现在是白天啊……”

       利威尔这个时候,从背上窜起了一阵寒意来,终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 

          “好了,您的眼睛应该只是因为爆炸的刺激,暂时视力受损而已,只要按时上药会慢慢恢复的。”金发的年轻人坐在利威尔的身边,手指引导绷带绕过他的眼,然后在脑后打了个结。

       “要多久?”

       “这个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好的可能只要两三个月,慢的恐怕要好几年。”

       利威尔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头。

       “爸爸说过,阿明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学生,医术也是最好的。您不用担心。”少年大概是看出了男人的不悦,马上在一旁接口。

       “是,老师倒是想好好教你,偏偏你对这些一点都不上心,整天只想着参军打仗……不然老师也不会心灰意冷,收我这个徒弟。”阿明·阿诺德摘下金边眼镜,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耶格尔一生都在行医,偏偏有一个闹腾不清的孩子。所幸他也看得开,衣钵不能传给后代,只要能救人教外人也一样,所以大了艾伦两三岁的阿明就一直在做学徒,同艾伦也一直是童年玩伴甚至挚友的关系,一直到五年前才正式出师,诊所开在了前三区。

 

 

 

       艾伦在一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爸爸会选择你,是因为你的天赋确实比我好。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放弃参军了吗?”

       阿明摇了摇头,作为过去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的那个艾伦·耶格尔,对于加入兵团有怎样近乎于疯狂的执念。

       是他逼着自己逃了老耶格尔准备的医学课,拉住自己的手疯狂跑了好几条街,只为了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海,远远地踮着脚尖,看一看号称帝国利刃的调查兵团士兵们的后脑勺。

       “阿明,你看见调查兵团了吗?他们背后的,那是‘自由之翼’!我总有一天也会穿上那件披风的!到那个时候,我要让帝国的疆土延展到千万里之外,我们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刻上我们的名字!”少年的右手紧握成拳,贴在左胸膛的位置,其下奔流着年轻的热血,在全身各处沸腾翻涌,不得疲倦,而他的眼中光亮,像是璀璨银河,光辉灿烂。

       帝国以三大墙壁为界,分割出座座城市,而调查兵团的作战多半都是在最外一墙Wall Maria之外,保卫杀敌开疆扩土。因此每一次兵团的出动,都有人用暗喻的手法,称其为“壁外调查”,调查兵团也因而得名。它与其他几个兵团不同,不是安稳地居于王城之中,庸庸碌碌地饱食着纳税人钱粮的米蠹,而是冲击在战斗最前线的,在敌方深入、粉碎、搅毁的一柄尖刀。

       成为调查兵团的一员,在战场上挥洒热血、马革裹尸,这确确实实是当时年轻朝气的艾伦▪耶格尔的梦想。

       只是后来,少年还是没有身披上那双蓝白相驳的自由之翼。

       想到这里,阿明脸上挂着的温和笑意也僵了一下,摸出大衣口袋里的笔,在本子上写画,“艾伦,这些都是我开的药,老师家里应该都有,如果不够就来我那边拿。”

       “好的。”可以听见少年愉悦的声音,接过纸张后渐渐离去。

 

 

 

       “你是谁?”艾伦离开后,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阿明,他不信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会是一个如艾伦口中所述的普通人。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出乎意料的直截了当。

       青年眯着眼睛,想从男人的脸上找出任何的可疑点来,最终还是放弃了。男人的脸上一派高深莫测的坦然神情,他只能靠直觉感知出他不简单。

       “好吧。”阿明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妥协,“我会想办法治好你,这也是艾伦找到我的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给他带来任何的伤害。”

       那是老师对自己的唯一一句叮嘱,他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兄弟,他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不用你说,我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嗯……”阿明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艾伦这个人只是太单纯了,他不是笨更不是蠢,而是像老耶格尔一样,固执地守着自己心里面所认定的事情,不肯回头。

 

 

 

       送走阿明以后,艾伦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利威尔先生,您要喝茶吗?”他走到桌前,给他倒了杯红茶。

 

 

       那个时候少年问利威尔该怎么称呼他,男人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答出了自己的本名,还好脑子转得够快,没有把姓也给说出去。

       虽然他知道,就算利威尔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而且政府那边因为所谓“叛乱分子”身份的敏感性,一直都对他们这些人的资料保密,就连这次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把位于西甘锡纳的秘密军事基地都给炸了,上头也还只是用“安全事故”这样的借口遮掩了过去,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自己不能视物、身体受伤,同埃尔文他们失去了联系,还要靠一个少年接济才能暂时保证安全的情况下。

       “我叫利威尔。”所以当时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一件蠢事。一瞬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肌肉紧绷,准备着马上可能突来的战斗。

       “嗯,利威尔先生。”他等来的,却是少年满含欢欣的话语,毫无怀疑的坦诚真挚。

       他的神色放松下来,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然后他又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因为少年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触碰。

       “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伦,艾伦·耶格尔。利威尔先生您叫我艾伦就好了。”少年的指尖在手背上写画,声音响起的地方更近了一些,几乎就快要贴近自己的耳畔,大概是因为他向前倾着身子的关系。

       E-r-e-n,Eren。

       少年在利威尔的手背上写下的是自己的名字。

而利威尔在那短暂的几十秒里面,失神到忘记了将自己的手抽回。

 

 

 

       艾伦家是开的诊所,他从小跟着父亲,看着父亲接待病人,偶尔也打下下手,所以一些基本的医疗常识和病情,他都知道如何处理。

       但是让利威尔觉得奇怪的是艾伦家的诊所居然是开在第六区。当局对地区施行的是分区管理。以帝都为中心,城市向着四方衍伸,越远离中心的地区,所获取的资源也就更少,经济和工业水平也更落后。

       而每座城市,又被划分为了第一区到第十区,同样也是排数越靠后的,资源越少,经济工业越萧条。在前三区,还有基本的医疗保障制度以及足够的警力负责安全,越到后面,所获得的东西越少,甚至在第十区,几乎就荒无人烟。能够幸存下来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恶棍。

       这是上面施行的人员管制政策,只因为你生在了落后地区,所以注定了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做贱民。而生在第一区甚至是中央的人,哪怕你这一生都不学无术,也可以吃穿不愁。

       西甘锡纳地区,虽然是工业重镇,人口稠密、经济繁华,但是距离中央已经相当遥远,其中第六区已经算是相对靠后的片区,以利威尔从前的所见来看,很少有医生会选择把诊所开在毫无保障、流民众多的第六区。

       “爸爸原来是第二区的居民,后来我们一起搬到了第六区,因为他说同样都是人,不能让落后地区的人生了病就没人管。他是一个医生,这样的事情他不允许发生。”

       少年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里溢得满满的都是骄傲。大概也是遗传了父亲的性子,利威尔能够感觉到少年身上那种非常干净正直的气质。

       “那你的家人呢?”

       问出这句话以后,利威尔清楚地感觉到了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过世了。”他听见艾伦这样说,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感觉到强烈的负面情绪。

       利威尔识趣地没有问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是接过了他递来的水杯,说了声“抱歉”,就没有了下文。

       他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已经发生的生死都与自己漠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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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威尔最终还是选择在艾伦家里留下,至少等到自己的眼睛恢复再走。

       养伤期间,他开始努力适应没有光亮的黑暗世界。他一步一步地在房间里面走,所有经手的东西都用身体去感知去记忆。

 

 

       男人留着很普通的三七分男士头,个子不高,却身体结实,薄薄的肌肉覆在其上,不会显得夸张,给人一种积蓄在暗处力量的感觉。哪怕是穿着艾伦从别家要来的,随意宽松的便服,也丝毫没有掩盖他身上那种肃杀到让人屏息的气势。

       事实是艾伦在他身边,确实会经常感觉到坐立难安,甚至是有时候说话都会结巴。但是偏偏,他却又还是忍不住地想亲近他。给他送水,给他端茶,带他熟悉周围的环境和人。

       “我说了不需要,艾伦。”男人经常是这样淡淡的一句话就拒绝了。

       他想尽快适应看不见东西的生活,身体其他方面都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引得艾伦那个傻小子经常一惊一乍地大呼神奇,偏偏只有眼睛毫无起色。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糟糕的状况会持续多久,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可是,您……”少年想再把手伸过来扶住他,却在视线对上男人的脸时缩了回去。明明他的一双眼都用厚实的绷带缠住,但是艾伦却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如果眼睛无损,他的目光一定是将自己锁定的。一双神色不容外人置喙的,像是鹰隼一样高傲而漂亮的眼睛。

       “那好吧,利威尔先生。”少年吐出一口气,声音妥协中带着无可奈何。

       随后利威尔听到离去的脚步声,然后是厨房里的声响,大概是快到吃饭时间了。利威尔挑了挑眉——虽然这个小鬼有时候过于啰嗦婆妈了点,但是至少在做饭这方面,还是让他比较满意。

       毕竟相对于从前风餐露宿的生活,这些家常小菜也比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和速食土豆泥好了太多。

 

 

 

       几天以后,利威尔被艾伦叫住。

       “利威尔先生!”

       即使看不见,他还是习惯性地循着声源回过头去,听见急匆匆往自己这边来的脚步声。

       “什么事?”

       艾伦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跑得太急,手撑在膝盖上还在大口喘气,一抬头可以看见男人微微扬起的下巴,双手抱在胸前,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却也还是觉得有一双锐利的视线由上往下地睨着自己。

       “您是要出门吗?”

       “我在街区周围走走。”

       然后利威尔感觉到自己手上被塞了一个圆柱状的东西。

       “这个……这个是我做的……您眼睛现在不好,有这个还是方便点儿。”艾伦小心翼翼地避过了“手杖”这个词,生怕触到了这个男人骄傲的自尊心。他发誓,就连小时候调皮一个人进山,迷路了差点找不到爸爸临时住的小木屋时,他的心里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手上生汗,背上也是打湿了大一片,就连脸也是憋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跑得太急,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所幸利威尔双眼看不见,也就没法嘲笑他的窘态。

 

 

 

       艾伦本来是小心翼翼地垂着头,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他太害怕这个男人,不知道如果男人把手杖扔出去,或者是冷着一张脸说不必要,他该怎么办。

       最后他实在是按捺不住,慢慢地视线上移,小心地觑着男人的动静和面部表情。他看见他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有力的手,一寸一寸慢慢地挪过那根粗陋的手杖,包括那些不小心被他凿深了的坑洼,包括上漆时涂抹不均的油漆,还有本身就被自己削歪了的杖身。

       他这个时候觉得脸烧得火辣辣的,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着地亲手做一个手杖给利威尔,而不是选择买一支直接送给他。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想象得出,下一秒男人就抿紧了嘴唇,把手杖给扔到一边的表情。

       “太丑了。”他果然听到男人这样的评价。淡淡漠漠的语气,就像是往常同他说话时候一样,即使是落难了也丝毫没有折损掉的高傲气度。

       就在他的脑子正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却听到男人接下来的话。

       “——但是还不赖,我就暂且收下了。”

 

 

 

       他在那一瞬猝然地再次抬头,可以看见男人依旧是往常那样子慵懒淡漠的表情,就连说出的话语,也与平时的语气无异。但是他偏偏就觉得,男人的唇角是微微扬起的,哪怕弧度细小到察觉不到,他也依旧如此地坚信着。

       艾伦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他为了一个小小的盲杖,偷偷摸摸地赶工了好几天,跑好几条街去请教木匠师傅问题,甚至是手上因为不熟悉木工活而划伤的大小伤口,所有酸的苦的,在男人的这一句话以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他或许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瞬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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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格尔家的院子并算不上大,只是边上用砍下的木桩乱七八糟地勉强绕了一圈,算作是简易的篱笆。春天的时候,会有牵牛花爬上去,角落里还有自生自灭的野蔷薇。有时候会有路过的小伙子顺手摘走一朵送给心上人,耶格尔一家也从来没有计较过。

       当利威尔的手触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篱笆,摸到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坑洼时,嘴上便挂了一个了然的笑——同那个可笑的手杖一样糟糕透顶的木工活,很明显都是出自艾伦这个小鬼的手笔。

       他本来是不想要那个不成样子的木棍的,尤其是手触到上面并不细致的雕工时。但是明明看不见,他却还是觉得自己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那一束过于灼热的视线——来自于艾伦的,近乎于乞求的眼神。这种目光过于热切,以至于一向冷静自持的利威尔,都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看到”了那个小鬼眼中诚挚热烈的火焰,这簇火焰烧得他的脑子发昏,居然也一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然后这束火焰,在自己应允下来后,又变作了荧荧烁烁的星光,从艾伦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溢出来。

       他想,那一定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利威尔喜欢在靠近篱笆的那棵大梧桐树下,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搬一把椅子让自己的脑子放空。艾伦便贴心地在旁边同样架只小桌子,桌上放温好的红茶。这是利威尔喜欢的东西,在和这个男人相处不久后,他就敏锐地捕捉到。

       而他自己,也经常搬一个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有时候只是发呆,有时候是拿了本医学书来看,实际上也没翻几页,就盯着男人的侧脸不说话。因为男人看不见,所以就连偷窥都肆无忌惮。这些日子,他眼上的绷带已经按照阿明的嘱咐拆下,只需要直接涂抹药水和做简单护理就好,但视力还没恢复,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光芒。于是艾伦经常会想象,等到他的视力完全恢复那一天,这双眼里流露出的精光,是不是如自己的猜想一般,像鹰枭一样敏锐。

       而他看见自己的样貌,是会觉得吃惊,还是觉得稀松平常,亦或是淡淡地说出“果然是小鬼”这样的话。他总是做了很多很多的设想,想到后来觉得自己的脸颊都开始发烫,所幸对面的人看不见,才没有落下笑话。

 

 

 

       而这次,利威尔被追着艾伦的一群人鸡飞狗跳的动静给惊醒时,他本来也正是在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小憩。

       “利威尔先生!”

       伴随着艾伦惊呼的是身边带起的风。男人的视力没有了,但是其他感觉器官更加敏锐。侧身避过迎面而来的铁棍,利威尔抓住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弯起膝盖狠狠往腹部一顶,对方立刻痛得趴地上起不来。

       这是艾伦第一次看见利威尔在自己面前动手。动作干净利落,丧失视力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

       “您小心!”在另外一人的砍刀也袭来时,艾伦惊惶得脱口而出,就要扑上前去。

       “碍手碍脚的小鬼退到一边去。”命令响起的同时,刀砍在男人抓起的椅子背上,利威尔一脚踢向对方的胸口,转身时正落在少年身前,手上握着从其中一人手里夺来的刀刃。

       艾伦愣了一愣,看着男人这样子类似于保护的姿态,仿佛是理所当然的站立在自己面前,孤身对着剩下三个凶神恶煞的暴徒。

       “利威尔先生,在您的正前方大约五码的地方。”艾伦也镇定下来,轻呼了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男人。

 

 

 

       利威尔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在自己难得的休息时光被人打扰的情况下。他有轻微的起床气,现在连着这股气都撒在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上。

       最后一个暴徒被他翻转身子压在地上,一只手反别在背,另外一只手摊开。从他身上夺下的匕首现在握在利威尔手里。他不是一个战斗时会特意克制自我的人,这次的事情算得上是久违的热身运动,让他一时没了顾忌,连手上握着的刀不是自己武器的这个认知也被抛在了脑后。难得的戾气都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寒光马上就要落下,要贯穿倒霉蛋即将鲜血淋淋的手掌。

       偏偏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少年急急忙忙的声音。

        “利威尔先生,这里有孩子!”

 

 

 

        伴随男人手臂挥下同时炸开的,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艾伦慌张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不想让他看见这样残忍血腥的一幕。

       但是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惨叫停止后他抬头去看,却发现匕首几乎是贴着那个人的手掌扎进了土里。利威尔的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一群人,他还保持着绝对压制的姿势,膝盖死死抵住那个人的后背,只是挺直了身子,似乎是蹙着眉头,抿紧了唇地看向自己这边,却又分明他什么都看不见。

       夕照倾斜下来,没有往常艾伦记忆中的温情脉脉,反而铺洒在黑发的男人身上,勾出他深刻的五官和冷淡的表情。这无端地让艾伦心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仿佛看见了嗜血贪杀的阿修罗,向他展示着死亡的美丽和瑰艳。男人就像是踩在蝼蚁之上的王者,露出轻蔑得不足道的面孔。

       而残阳潋滟如血,为死神加冕。

 

 

 

       他与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艾伦第一次在心里隐约有了这个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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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为了这个小鬼头惹上那群人的?”艾伦把抱在怀里的小孩好好安抚了一番,牵回屋里去,利威尔就倚在门框边,也不进屋来,语气里懒懒散散地,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夺刀时候的戾气。

       “这是第七区孤儿院的孩子。”艾伦看了眼门边的男人,意外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殷勤地把他给迎进屋子来。

       “第七区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老神父出资修建的孤儿院,只不过后来老神父去世了,孤儿院越来越破败,有人强要那边的地,想把孩子们赶出来。我每周都会去那边给孩子们送吃的,刚好被我撞见了……”

       “所以你和他们动手了,然后一路被追回了家?”利威尔的语气里已经带了点儿鄙薄的情绪。

       “……我先送萨利回房去睡觉,他也累了。”艾伦别过了眼,他忽然不想回答男人的话,而是转了话题。利威尔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听见了脚步走动的声音,然后是轻轻关上房门的声响。

 

 

 

       “你受伤了?”艾伦回身时听见男人难得关心的话语,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简单答了句“我很好”,就一个人瘫在沙发上,仰面望着天花板发呆。

       利威尔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不同于前几日这个小鬼过于炙热的感情,反而是跌破零度的冰冷。相较于几天前小鬼的热情过度,现在的冷淡让他更加不适应。

 

 

 

       “你是对我今天的行动不满吗?”利威尔直觉问题是出在这里。

       在艾伦喊出那一声后,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自己的动作,意识到的时候,他居然就放过了那个男人一马。利威尔很少理会别人说的话,特别是在战斗时候,他只会听从埃尔文的意见,因为那个人确实有最理智的头脑和最精准的决断,其他情况下,他都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从不拖拉从不犹豫,更从不仁慈。而今天他居然听凭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的话,就让锋利的刀刃贴着男人的手掌扎进了土里面。

       这项认知让利威尔心里起了恼,就连语气也更加坏了些。

       “你是为我在危险解除后,还是卸了其中一人的胳膊这件事情生气吗?艾伦,你是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吗?”说到后来,利威尔日常里平淡的语调也拔高了些。

       艾伦的心里下意识地一凛,看向男人,见到他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的所在走过来。这么多天过去,他已经对于房子的结构了如指掌,能够在其中行走自如,不会磕绊到任何物体,如果不是瞳孔没有焦距,几乎就要让人忽视掉他双眼还没有恢复的事实。而实际上无论外出还是在家,他都一直没有使用那一只可笑的手杖。当初从少年手中接过这个物件,也不过是处于客套的敷衍,有和没有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而此时这个男人一向平静的脸上,也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多余表情。但是艾伦还是直觉,男人或许也是在生气,他的心里关着一头猛兽,现在这头猛兽正不断撞击着铁笼子的栅栏,想冲出来撕裂一切,而一旦那头猛兽冲出来,首当其冲的一定是自己。想到这里的时候艾伦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一下身体。

 

 

 

       “没……我没生气。”

       惹怒那头猛兽的是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对待男人的那种莫名敬畏,现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是弱者遭遇强者时的本能反映。虽然少年此时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甚至因为年少气盛也绝不承认,但是这种感觉却绝对存在,而这一天终于是证实了一切并非是无中生有。

 

 

 

       利威尔在一群人七七八八躺在地上,已经丧失了威胁时,单手卸了一个人的胳膊,惨叫声乍然响起,快到甚至艾伦来不及去掩住孩子的耳朵。

       “利……”少年还来不及质疑,男人就已经把那个头目的下巴捏起来,力道大得快要把下颌骨给捏碎。他迫使那个人与自己对视,虽然利威尔自己也根本看不见,但是能够感觉到那个人在自己的手劲下慌乱挣扎的身体。

       “滚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如果下次再出现,就不是一条胳膊这么简单。”男人的口气并不见得多么凶狠,甚至还是平平淡淡的,但是威胁的意思丝毫不减,从那群人屁滚尿流地离开的场景,就可以看得出来效果。

 

 

 

       “如果今天我放了他们一马,你确定这个孩子,还有你和我可以平安无事吗?”男人在少年跟前站定,微微低下头来,少年可以看见他的脸,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的样子。

       “艾伦,你想得太简单了。本来孤儿院的事情你就不该插手,凭你一个人根本就打不过他们,如果不是我在,你和孩子没一个人能逃出来。如果我今天不说那句话,不卸掉那个人的一只胳膊,可能明天就该你丢了小命。”

       利威尔觉得自己少见的耐心都耗在了今天,就为了对一个天真到可笑的小鬼解释自己再明显不过的意图。偏偏当事人还不知趣得很,利威尔环着手等了半天,对面还是没有传出来一句话。他忍不住想像当年训练新兵一样,直接把艾伦从沙发上拎起来,暴打一顿,让他吃下苦头才好。

       就在他快要把想法付诸实际的时候,他听到了少年开口。话语里带着隐隐的偏执,更多的则是深沉的悲哀。

 

 

 

       “利威尔先生,修建孤儿院的那位神父和爸爸是朋友。爸爸和妈妈还在世时候,经常去那里照顾孩子和看诊。但是在五年前,发生了暴乱。他们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赶回来,包括那位同他们一起的神父。

       “爸爸和妈妈,还有神父都是很好的人。爸爸说,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是自由的。所以他不会放弃任何人的生命,哪怕是生活在第七区的所谓贱民。我一直以来也是相信他这句话的。所以他没有回来,我代替他去看望那边的孩子,我帮他们赶走要抢夺地盘的强盗。但是爸爸死在了暴动的乱枪下面,再也没睁开眼睛;我的做法也被您全盘否定,看做是天真鲁莽的行动。

       “利威尔先生,您是觉得,我的爸爸是错的吗?”

 

 

 

       利威尔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少年的话。他一向的认知里,对于这样高尚到无垢的行为,不会抱有任何的幻想。或许在他也是艾伦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横冲直撞心怀梦想过,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只会停留一会儿打量一下这些圣人的面孔,然后漠然走过,而不是对这种行为大加赞赏。

       太过于乌托邦的想法和行动,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做靠山,那么所有的善良都会变成虚伪,毫无存在的意义。

       利威尔很想这样说,但是他发现他说不出口。他没法对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否定他和他的父亲母亲这一辈子所遵循的信念和信仰。

       他们为它付出过生命,而他们的儿子则同样坚定不移地前行在同一条路上。不管如何,这样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那种非常纯净的、清澈的光芒,就连利威尔本人,也禁不住地为此所吸引。

       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你和你的父亲都没有错。”利威尔的声音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冷冷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对面传来少年小声的啜泣声。那种竭尽全力的,想要掩盖住的脆弱和悲伤,从捂住双眼的手指缝间滑落下来,像是小兽的呜咽一样,敲在利威尔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而男人就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竭尽全力地想抑制哭泣,但是她的泪水还是像掉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砸进坟前松软的泥土。那里面躺着的是特别作战班的同伴,是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

       那个时候他仰头看见日光炫目,双眼刺痛得快要让人泪流满面。

       后来没有几天,那个不久前还在新坟前低低哭泣的姑娘,那个叫做佩特拉·拉鲁的女孩子,作为同期特别作战班的最后一位成员,也在同一片墓林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墓地。她在死前紧紧握住利威尔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兵长,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带我回家。

       带我回家。

       回家。

       回家。

       家。

       ……

 

 

 

       他将代表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从女孩子的制服上剪下带了回去。返回兵团的途中,他遇到了调查兵团的团长埃尔文。

       那个气质沉稳、理智果断的男人说,王室早就腐朽不堪,皇帝宗亲昏聩无用。庞大臃肿的政府机构只会做高高在上的赶车人,挥着鞭子指挥脚下的蝼蚁为他们出生入死。调查兵团担负着全兵团最艰苦的任务,为了帝国的扩张一直在同敌国交战,但是高层为了自身的利益,克扣军饷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送来的装备都是早就该淘汰的老式武器,否则特别作战班的人员,也不会在被敌人围攻时,由于枪支受潮射不出子弹,因为如此荒谬的原因战死沙场。

       这个国家已经完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他们宣誓要为其献出心脏的帝国。

       最后那个男人说:不成为怪物,就无法杀死怪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斜阳正隐没在草原的地平线上,像是嗜血的巨怪,一线一线地扯出潋滟的血光。而四周的风声飒飒如自由之翼的扇动一般,轰鸣在利威尔的耳畔。

       他选择了追随埃尔文。

       至此,上至原调查兵团团长,下到兵团近四成普通士兵,叛离帝国,转而加入反帝联盟。

       帝国失去了四大兵团中战力最强的一支。全国上下,尤以贵族官员为甚,一片恐慌,于是总统大人下令,封锁一切关于叛乱分子的消息,解散调查兵团,其剩余势力整编入除新兵兵团以外的其他两大兵团。

       但是燎原之火,却至此终于蔓延开来,再也收不了势。

 

 

 

>>> 

       “谢谢叔叔。”那个被送来的孩子临走前,怯怯地道了声谢,利威尔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听到对面人走开的声音。

       “你要送他回去?其他孩子呢?”

       艾伦正往孩子身上加衣服,还给他脚上新买了双鹿皮靴子。现在时节已经入秋,西甘锡纳的气温会渐渐转凉,他自己则在外面套了个大兜帽,牵起孩子的手,又往他的衣服口袋里塞了好几粒糖果。

       “其他孩子都藏起来了。萨利是里面年纪最小的,我不放心,就让他跟着我。我昨天去看了,孤儿院也已经恢复了。”

       男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也没有说破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强硬,那帮人才选择了妥协,否则按照艾伦的行事做法,现在恐怕连他家里都被殃及了。

 

 

 

       “艾伦,我们好好谈谈。”听到门锁咔哒一声时,男人知道是艾伦送完孩子回来了。

       少年进屋的步子缓了缓,看见男人站在房子的正中央。阳光从没有关上的窗户漏进来,在空气里形成一束一束的光柱,细小的尘埃悬浮其中,在他身边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氛围。艾伦甚至能够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隔绝一切的气场。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他们所处的世界是不同的。

       他直觉出男人今天的话题,会不同寻常。

 

 

 

       “嗯,好。”艾伦深吸了口气,进屋坐下来。

       “孩子们都平安了吗?”

       “是。”他点了点头。

       “可能我要走了。”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蹙了蹙眉头,大概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

        这几天他一直在利用外出的机会打探联盟的消息。视力的限制确实带给他很多不便,但是今天终于有了收获。在一个酒馆里,他联系到了暗线。对方承诺近几天内会有专人同他接触,再商讨具体的转移事项,联盟最近会有大动作,正需要他的回归。

       虽然他应该是巴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时,他还是敏锐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一点不舍。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小鬼的缘故。他在心里面隐约有这种认知。

 

 

 

       “利威尔先生要走了吗……”艾伦的呼吸滞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勉强笑出声来,“可以、可以多留几天吗?至少,等眼睛好了再走。”

       他其实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会离开的。他也知道他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初阿明苦口婆心地劝他,对这个男人要提高警惕,说他绝对不简单。

       他并不傻,也不笨,当然知道他不简单。从他看见他的那一刻就知道。怎么会有普通人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后是被炸成一片废墟的国立工厂?但是他偏偏还是把他给带了回来,因为他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样子,让艾伦不忍心。他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渐渐丧失体温变成冰冷的尸体。

       “说起来,前几天的事情还没有跟利威尔先生道歉。添麻烦了真的很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还有……这几天同您的相处也很愉快。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以后、以后还会来看我吗?”少年继续说下去,声音有些哑有些沙。好像是竭力地掩盖着什么感情,听了让人不忍心。

       利威尔难得耐心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听少年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说完道别的话。

       “说完了?”等了几秒钟觉得艾伦的话都说完了以后,利威尔挑了挑眉,“那换我说了,艾伦。”

       “听着:第一,我不是现在就要走;第二,我没有觉得你给我惹了麻烦;第三,同你的相处,我也很愉快。”

       少年蓦然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男人。他双手抱胸站在面前,投落下深色的阴影把艾伦笼罩在里面。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倨傲的,还带着点儿不耐烦。

       “你哑巴了吗?”男人久久没有听见回应,不满地拿脚踹了踹少年。

       “啊,没有、没有……只是太高兴了。”艾伦慌里慌张地解释着,被男人不客气地一踹就要蹦起来。

       “小鬼,就这样坐着别动。”

       “啊?”莫名其妙地得了一个指令,少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板,没敢再随便动弹。

 

 

 

       下一刻的他蓦然睁大了眼:“利……利威尔先生?!”

       男人弯下身子来,伸出手,缓缓地摸上少年的脸。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但是并不细腻温润。这双手上布满了老茧,摩挲过少年的脸可以感觉到那种粗糙的触感,绝对算不上愉快的体验。

       “闭嘴!”男人的低声呵斥又让他闭紧了嘴巴,继续当起了木偶人。

       他们靠得那么近,艾伦可以清晰无比地感觉到男人身上那种逼人的压迫感,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婴孩一样,避无可避地被包围在男人的气息里面。

       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却非常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挪过少年的下颌、脸颊、耳廓、嘴唇,鼻梁……分明他的瞳孔没有焦距,却给艾伦一种他正在深深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错觉,像是要把艾伦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心里面一样的让人动容。

       在大拇指摩挲过两瓣柔软的物体时,利威尔僵了僵,意识到这是少年的嘴唇。这种无意的来回动作甚至带了一点情色意味,艾伦的脸在那个时候红得简直像蒸熟的虾,也幸亏利威尔看不见,又默不作声地继续。

       手靠近眼睛附近时,艾伦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睫毛轻轻颤抖的触感,从指间一直传到中枢神经,让利威尔顿了一顿。

       “小鬼,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啊?”

       在男人不悦地挑起眉毛,要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艾伦及时回过了神:“是金色。”(注1)

       “我猜也是。”男人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和他无数次在脑海中的想象一样,一定是非常漂亮的,像金色的向日葵一样热烈而蓬勃的颜色,纯粹干净,可以从里面一点一点溢出星辰一般璀璨的光芒。

       “什么?”男人的声音太小,少年没有听清,下意识地提问时候,男人已经直起了身子。

       “好了。我记住你了,小鬼。”利威尔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少年的一侧,偏着头,“我会回来找你的。”

 

 

 

>>> 

       “你是联盟的人?”利威尔没有想到上面给自己安排的人居然是阿明·阿诺德,艾伦·耶格尔的朋友,同时也是自己眼睛的主治医师。

       “嗯,正如我也没有想到您就是利威尔先生。”阿明也是愣了一愣,然后坐回吧台上,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望着酒杯里不断变换的色泽发愣。他的职位在联盟里不算低,但是也不高,利威尔这样的人物,只是听过名字,却从来没有机会见到真人。

       “艾伦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以为您会对他不利,所以当时才出言不逊,抱歉了。”文质彬彬谈吐有礼的青年,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后,马上把对话切入了正题,“确认了您的身份以后,我会派人负责您的回归。现在联盟马上就有大动作,似乎帝都那边已经闻到了风声也会有所反应了,现在需要您回去助团长一臂之力。

       “当然……从私人的角度来说,”阿明·阿诺德斟酌了片刻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希望您能够对艾伦隐瞒您的身份。在今天过后,我马上就要启程到东边去一段时间,也恳请您……在我不在的这些天能够代我照顾他。”

       男人对此不置可否,却马上追问了一句:“那个小鬼知道了又怎样?”

       “会怎样?……”阿明·阿诺德抬头笑了一下,看向男人在酒馆昏黄灯光下五官深刻的脸,“我的事情也是至今都瞒着他的,否则他恐怕会把我打个半死。”

       “为什么?”

       “利威尔先生您不知道吗?”青年的话语里忽然充满了哀伤的味道,“艾伦从前一心一意想当兵,为什么后来却突然放弃,选择了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医学。”

       利威尔突然感觉呼吸窒了一窒,下意识地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接下来青年一字一句的答案在耳边响起。

       “五年前,我的老师——艾伦的父亲格里沙·耶格尔同艾伦的母亲卡尔拉·耶格尔,还有他们的好友,一位可怜的神父先生,外出给流浪孩子诊治时,正是在西甘锡纳第七区遭遇暴徒袭击,当场死亡的。利威尔先生难道忘了吗?那个地方,那个时间……”

       调查兵团起义叛离,同驻扎兵团、宪兵团发生了激烈巷战,作战过程中累及无数无辜民众,整个西甘锡纳第七区几乎沦为了一片废墟。

       就此后,调查兵团彻底从帝国兵团中抹去名字,所有叛离成员资料,都被层层封锁。因为这次暴乱影响实在太过巨大,王政无法完全封锁消息,只有对外承认是调查兵团引发兵变,同时一再强调只是小撮激进分子暴动,而掩盖了整个兵团几乎被抽空了兵力的事实。后来又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发生更多效仿调查兵团的叛变,多次类似行动都被当局以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利威尔突然全部都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的长刀砍得已经卷了口子,兵团的弹药供给也一直短缺,地上是血、墙上是血、身上是血……到处都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呐喊,有人在大声呵斥有人在小声哭泣,嗡嗡闹闹地入得他的耳朵。他站在满地的废墟和尸堆上,一路杀杀杀,杀到最后红了眼睛。

       他手抓着还带血的长刀搜索下一个目标,视线定格在一个哭泣的女人身上,她握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的手拼命摇,却怎么都摇不醒。他想走过去,告诉那个女人,男人已经死了不管怎样喊都没有用。

       女人在那个时候抬起头来惊惶地看向他,他的脚步停了一停,因为女人的那双眼睛。漂亮的暖金色,亮得像天上的星光。但是那种光芒马上就陨落了下去——不远处的流弹射入了她的胸膛。她无声无息地躺在了男人的身边,死的时候还紧紧握着男人的手,是十指相扣的依偎姿势。

       利威尔快速地回神,加入了下一轮新的对敌战斗,直到暮色四合时候,硝烟才逐渐终止。他记得那一刻的天灰蒙蒙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平时蔚蓝色的天空笼罩着阴云,阳光穿不开阴郁的天幕。半边残阳在极西之地快要隐没在地平线下面,也像是浸了血一样,鲜红欲滴又惨淡无光。

 

 

 

       利威尔在离开地下酒馆时,问了阿明·阿诺德一句话:“既然你知道你老师的死同调查兵团脱不了干系,为什么还是愿意加入我们?”

       “我和你们的想法一样。”青年男人把脖子一仰,灌下了一大口酒。

 

 

 

       不成为怪物,就无法杀死怪物。

       同多年前另外一个男人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那个时候的夕阳也是潋滟如血光。

 

 

 

       利威尔不易察觉地出现了一瞬间的身体僵硬,随后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就好像是要确定,他的手上已经长出了野兽的利爪,口中已经冒出了嗜血的獠牙。他像是一个只会杀人的怪物一样,眼睛里有残忍的凶光,身上披着刀枪不入的坚硬盔甲,张着血盆大口,吞噬无辜的生命。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而他的目的,却只是为了杀掉一头怪物而已。

       然后,他自己也变成了怪物的同类,再也做不回自己。

 

 

 

>>> 

 

       “利威尔·阿克曼。”听到这个名字时,男人瞬间停顿了一下动作,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名字会从这个人的嘴里完整地喊出来。

       “你这个混蛋!你就是调查兵团的人!是你们当时害死了我的父母!”男人还在愣神的时候,一叠纸被甩到了他的脸上,“政府公开了所有叛乱分子的资料,包括你和你们的团长!你们这群混蛋,和王政都是一丘之貉!”

       利威尔下意识地想弯腰捡起地上的公告单,随即感觉到少年愤怒的脚步声和挥出拳头带出的拳风。迅速蹲下身子,男人一拳打过声源所在地,可以听见一阵闷哼声,大概是击中了少年的腹部。

       “艾伦,我不想和你动手。”男人蹙了蹙眉头,他只想让少年冷静一下,刚才他已经收了力道,否则少年的情况会糟糕得多。

       艾伦没有停止,男人可以感觉到他的疾走。

       “哐啷”一声巨响,客厅里的雕花椅子擦着利威尔的脸飞了过去,打碎了门廊处的装饰花瓶,里面的花摔在地上,水渍蔓延出一片。

       男人心里也起了恼,近身到少年的面前,捏住他的手腕。艾伦反身张口咬在男人的手上,利威尔下意识地松手,改为手肘抵住少年的脸,不顾他拳打脚踢的挣扎,直接把他给压制在了角落里。

       “艾伦,停下。”利威尔再次提高了音量命令道,可是面前这个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自己一句话就乖乖听话的少年了。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音,像是小兽一样痛苦的嚎叫。

 

 

       他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弱小,只是普通平民的少年,没有被教授过任何专业的格斗技巧,一切攻击都是凭着本能毫无章法。即使利威尔眼睛看不见,也能够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地捏死他。他那些拼了命的动作和招式,在利威尔看来都是可笑而荒唐的。只要他动动手指,咔擦一声,少年纤细而脆弱的头颈就会被掰断,再也喊不出任何恶毒的话来。

       “爸爸妈妈有什么错?不管是调查兵团还是宪兵团还是王政,都是不管民众的死活!你们这群只为了自己争权夺利的混蛋!他们那么好的人,你们把他给杀了!你们把他们给杀了……”他的反抗徒劳无功,就像是当年见到一片废墟里的焦尸,却无法认出哪一具是自己的母亲,哪一具又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少年那双漂亮的,承自于他母亲的金色瞳孔,此刻黯淡无光,视野中空无一物。

       “艾伦,当时场面很混乱,对于被牵扯进来的你的父母,我感到很抱歉。”利威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克制。他不想伤了面前这个少年,哪怕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太脆弱了,在自己纯粹力量的对比压迫下,所有抗争都微不足道。但是利威尔这个时候却丧气地发现,比起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安抚一个处于崩溃边缘的人要困难得多。

 

 

 

       “我的同伴,在那之前因为王政的干涉,武器配备不合格死在了一次敌国的埋伏战里。”利威尔紧锁着眉头,这些事情他并不愿意提起,“其中有个女孩子,她是我邻居的孩子,加入调查兵团前她的父母拉着我的手,说希望我像哥哥一样照顾好她。

       “但是我食言了,我亲自送回的是她制服上的自由之翼,连尸体也因为撤退时候太匆忙没办法带走。

       “艾伦,你必须要知道,每个人都失去过东西。调查兵团之所以会选择今天这条路,是因为我们都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帝国的贪婪而白白流血死亡了。”

       刚才还像是没了力气,任凭男人把他压制的少年这个时候慢慢地抬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来:“那么请问利威尔先生,你们现在的行为又和王政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你们而死的那么多平民,他们的血难道不是白流的吗?

       “——你们都一样,全都是杀人的怪物。”

 

       利威尔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脸上被吐了一口唾沫:“呸,我才不听你冠冕堂皇的说辞!”

       男人感觉到身下刚才还安静了几分钟的少年又突然跃了起来,趁着他一愣神的机会摆脱了钳制。他下意识举起手格挡,少年用力踢来的一脚震得自己手臂发麻。

       少年像是兔子一样蹦起来,利威尔抓了几下都没抓住,最后他还是一个大力扯着少年的衣服把他摔在地上。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该死的利威尔·阿克曼!我当初真是瞎眼了才会救你回来!你这个混蛋,我就该先去宪兵团报告,说他们正在通缉的帝国叛乱分子就在这里!”

 

        “可惜你现在后悔太晚了。”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惯力把少年扔到墙边。这一面立着耶格尔一家的药柜,人撞击的巨大力度让柜子上的药品被震下来了不少,瓶子罐子落下来砸两人身上。玻璃瓶炸开,碎玻璃渣在手上豁出口子来,花花绿绿的药水药片把衣服给浸得五颜六色,弥漫开一股古怪味道。

       “你满意了?”艾伦冷冷地同男人对视,即使对方并看不见。他的额头被刚才落下来的一个大号棕色药瓶砸中了,额角渗出了血来,顺着额头流到眼睑和睫毛上,半边脸都是血腥色的。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利威尔死死地卡住他的脖子,把他禁锢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少年的背抵着立柜,半边身子压在地上,没法再起来挥拳头。

 

 

 

       利威尔感觉现在的情况有点棘手。艾伦的性格犟得像头驴,平时即使看起来多低眉顺目的温顺,但是一旦把人划为敌对势力范畴,任何的解释和辩白他都不会听。

       “我不满意。”少年口里面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男人刚才的动作似乎把他的牙齿打掉了一颗,他也没在意,“调查兵团害死了我的爸爸妈妈,我没法杀了你们团长,但是我至少可以找你报仇。”

       “你能杀得了我?”男人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嘲讽。但是少年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他杀不了他。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如此巨大,从动手以后,他就一直在被单方面压制着,甚至如果不是利威尔手下留情,恐怕他自己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艾伦……”男人犹豫了会儿,还是向着少年伸出手去,然后他的手顿了顿——指尖承接到的冰凉液体告诉他艾伦又哭了。无声无息地流泪,从手指缝间不断溢出的泪水,即使再如何强迫也没有办法抑制住的伤感和无力。

        “我在那天见到了你的父母。”男人说,“你有和你妈妈一样漂亮的金色眼睛。他们死的时候十指相扣……很幸福,没有痛苦。”

       少年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没有办法理解他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们是被流弹射中的。你爸爸先走,然后是你妈妈。你爸爸在临死前还想掩护其他人躲起来,他们都是很值得尊敬的人。”

       眼泪不争气地瞬间奔涌出来,即使死死地咬住拳头,喉咙里漫上一阵又一阵的咸腥气味,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呜咽。

       男人的一只手摸索到他的脸,一下又一下地、毫不厌烦地把流到脸颊的眼泪给擦拭干净,但是却又好像越擦越多,另外一只手拍着哭得瑟瑟发抖的少年肩头,语气生硬又笨拙地安慰:“艾伦,别哭了。别哭了……”

       别哭了。

       别哭了。

       ……

 

 

 

       那是父母还在世时候的光景,他搬着一个小马扎在院子里看母亲收衣服,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对上母亲关切又慈爱的脸。

       “艾伦,你怎么哭了?——别哭了,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满脸泪痕,而梦境中的故事已经遗忘殆尽。

       如果他能够睁开眼,能够醒过来,是不是也会发现,现在所经历的噩梦一样的五年,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他还是那个在树下面不小心打盹儿睡着了的小男孩,母亲还在院子里收衣服,时不时地回过头来,露出宠溺的笑脸。

 

 

 

       “艾伦,我很抱歉。”

       男人半蹲下身子,蹙着眉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掉他的眼泪,没有一点往常的不耐烦的神情,这让艾伦想起了不久前,男人也是用这样的表情,一寸一寸地摸过他的脸,说要把他记在心里面。

       曾经那样让他动心的场景,现在想来却只会让人悲伤得无以名状。

       哪怕艾伦最开始如何地咬牙切齿,说要杀死利威尔,在这个时候他却知道自己如何都不能够了。

       这个骄傲到不可一世,脾气坏到极点的男人,此时的这种姿态,已经足够让他的心理防线全线决堤。

       调查兵团没有错,无辜的民众没有错,甚至是宪兵团也没有错,他们不过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挣扎,或者是为了执行上级的命令而已。到底是哪里错了,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呢?

       艾伦不想去想了,也不想再追究了,因为那些东西每在脑子里涌现出来,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他抓住了男人的手,利威尔顿了一下,没有动作。

       “你走吧。”声音像是从磨砂机里面过了一遍,沙哑难听得很,“趁着我还没有后悔,你走吧。”

       利威尔有些讶异少年的表现,却还是慢慢站起了身子。

 

 

 

       “你没事吧?”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几下有没有给艾伦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当时没有掌握力道,搞不好严重的会直接断掉肋骨。

       “我没事。”少年轻轻笑了一下,用手撑着地面,努力想坐起来。跌回去了好几次,还是只有靠着墙壁,“呵,太累了,我休息一下。你先走吧,我没事。”

       利威尔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听见对方的声音,也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往屋外走。

 

 

 

       “利威尔先生……”少年的声音微若蚊蚋地在身后响起,他没有转身只是停下脚步,侧了侧头。

       “我从前……从前喜欢过您的。”

       利威尔的身体震了一下,动了动喉咙还是没有说出回应的话来。

       直到少年再次将脸深深埋进双臂里时,他听见男人用一如既往的声调说:“我会回来找你。”

        他猛地抬头,只能看见男人的背影,沉默坚韧,一直到消失在门的另一头,也依旧没有回转身来。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寂寂的、四合的暮色里,眼睁睁地看着阳光被黑暗吞噬殆尽。

 

 

 

>>> 

       利威尔当天联系上了阿明·阿诺德临走前派来接应他的人,换上对方给他找来的干净衣服,第二天凌晨时分就回到了总部。他这才发现新的临时据点就在距离第六区不远的一个酿酒厂附近,可笑那么多天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他可以感觉到基地的光线很暗,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处于地下的关系。这些天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虽然只是能够感受到光线的强弱和东西模糊的轮廓,也总比以前的两眼一抹黑要好太多。

       身侧不断有人急匆匆的脚步声,透着一股慌张和无措的味道。这些人风尘仆仆地赶赴向未知的道路,是为了自由而战的勇士,为了个人的命运或者是身负群体的期望,轰轰烈烈地奔赴前方。

       直到利威尔感觉到一个人的脚步是冲着自己来的。

 

 

 

       “哎呀,利威尔你终于回来了!几个月不见,好像倒是胖了些,是哪一家姑娘把你养得这么好?”戴着厚重眼睛的女人飞扑上来,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

       “咦,怎么没把我给踢开?果然是太想我了,所以都拒绝不了我的热情了吗?”

       “啧,烦死了……韩吉快点从我身上滚下来。”男人忍无可忍地偏过头,又听到炸在耳边的大呼小叫。

       “你的脸怎么了?居然被人打了……还有眼睛怎么也看起来不对劲?!哦,可怜的利威尔……”

       “别急着哭丧,我还没死呢。”男人烦得只有抓起韩吉的手腕,想把她给扔得越远越好。

       “嘛,不过没关系……我正好有研究治疗失明的药物哦,利威尔让我来试一试好不好?”就算看不见,这一番话用的语调也足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埃尔文呢?”

       “嘛……在和其他人开什么紧急会议。王政那边这次突然疯了一样,改变了以往的作风,埃尔文他们正在研究对策。”

       “这就是外面传言的‘大动作’?”男人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蹙着眉头问对方,“还有,为什么外面会突然曝光我们的资料,王政还发布了通缉令?明明以前这些东西可都是封得严严实实的。”

       “利威尔你也知道了吗?”韩吉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次事情的原因很多,总之就是联盟准备把西甘锡纳攻下来,作为根据地,但有人不小心漏了风声出去,再加上军方秘密基地也被你给炸了,这下子上面被逼急了干脆把事情全部都抖了出去。还有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现在王政本身,主战派占了上风吧。啊……这些政治问题也好烦的。总之埃尔文他们也因为这个,不得不改变计划。

“说起来你看那个通缉令没有啊?我的悬赏金比埃尔文低也就算了,居然比你都还差一大截!真是太不公平了,那群笨蛋难道不知道我对联盟有多重要吗?我总有天会让他们后……”

       “要多久?”

       “诶?什么要多久?”

       “我的眼睛恢复要多久?”

       “这个我不知道……诶?!利威尔你是允许我治你的眼睛了吗?……哎呀不要急着甩开我啊!让我好好研究一下才好分析啊。”

 

 

 

       利威尔在联盟撤离前的第三天恢复了视力。入眼的第一束光线来自于昏暗的油灯,一只灰扑扑的灯蛾正锲而不舍地撞在灯罩上面,发出“砰砰砰”的轻微声响。然后是猝然靠近的脸,因为放大而显得比例失真。

       “啊哈哈,利威尔你能看见了吗?!果然你是我做过最成功的试验啊哈哈!”把笑得猖狂的韩吉摁回板凳上,利威尔把脸转向了另外一个人,金发的男人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没有人能够忽略掉他的存在。

       “你先出去吧。”他说话的时候对着利威尔,但韩吉还是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有些事该自己知道,有些事不该自己知道。在哪些人面前可以随便,哪些人面前必须端正,她还是有分寸的。

       听见关上门的声响后,埃尔文才开口:“我们研究决定暂时撤离西甘锡纳。时间定在三天后的凌晨。这次王政下了大手笔,如果我们不能按时离开,就会被封死在城里。具体的撤离方案明天来我办公室,我再告诉你。”

       “你把韩吉叫走就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男人端起了身边的茶杯,他拿杯子的手势有种不协调的怪异感,比如掌心快要覆盖住整个杯口,却并不握住杯柄。这个手势对于当时失明的利威尔来说尤其困难,弄不好就会让液体荡出来。那个小鬼也因此困惑不解了好久,却没有劝他改掉习惯,只是为了防止杯子里的茶洒出来,艾伦会把茶杯里的茶水减少,换做自己一直守在利威尔旁边,等到茶杯里的水快没了时,不动声色地再添上。想到这里的时候利威尔走了会儿神,都忘了把手上的茶杯放下。

       埃尔文在一边没有出言提醒他,而是看着男人维持的古怪姿势,慢慢皱起了眉头。他们所处的正是地下,现在外面的风声太紧,所有活动都转到了暗处。昏黄的灯光印在他的半边脸上,明明暗暗地跳动着微光。他面部的深刻轮廓中,藏着满经风霜的沧桑和阅尽生死的坚韧,像是一块沉默却肃穆的雕像一样,好像无论经历如何的沧海桑田,都立在天地之间岿然不动。

       这正是原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反帝联盟总负责人,把不成气候的散沙打造成了如今连整个帝国也不敢随意轻视的一架战车。

 

 

 

       埃尔文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回答了男人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你接下来要问我的问题,不适合第三个人在场吗?”

       利威尔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杯子。他直觉想反驳埃尔文的话,他并不觉得要问的事情有必要瞒着谁,但是这件事潜意识里他确实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索性不去纠结,他开门见山地问:“那个小鬼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们的人去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家。”埃尔文这样回答,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如果同这个男人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比利威尔的情绪反应更加冷淡。利威尔经常出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不耐烦,他的脾气暴躁易怒,如果生气了会非常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但是埃尔文不一样,不管是什么事情,他的表情几乎都是公式化而一成不变的。进退有度的处事和理智客观的为人,让人无法从他脸上的任何一块肌肉的变化和表情抓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和把柄。正如此时他对利威尔说话时,用的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是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人?”男人背靠着椅子,仰面望着天花板时捏了捏眉心,“呵,一个小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倔得和驴一样……”

 

 

 

>>> 

       但是直到联盟撤退的那一天,利威尔也没有等来关于艾伦·耶格尔的消息。

       “还是没找到那个小鬼吗?”男人披着军绿色的连帽披风,整张脸隐在一片阴影里,但是目光却紧紧锁住一片昏黄路灯笼罩下的街道。

       人烟稀少的夜晚,只有身边的这数架通体漆黑的马车静静立在街口处,马儿也安静地垂着头,静默的众人像是提灯的幽魂。

       “没有。”埃尔文一如既往地回答,没有泄露出一点因为男人追问多次同样问题而引起的不满。

       “可能是他有意躲着我们的人。”他随即补加了一句话。

       埃尔文在这个时候眸光闪了闪,因为他看见处在自己前方的利威尔踏出了右脚,就像是马上要踏出步子去,走入前方黑漆漆的街区,去亲自寻找那个少年一样。

       他在这个时候也下意识地要迈出步子去,他有千万个理由必须阻止男人:帝国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计划,马上就会封城检查,西甘锡纳已经不能再呆下去,在这几日联盟的势力会化整为零分批出城,不能在临行前一晚出任何乱子。

       所幸利威尔随即收回了脚,转而回了身:“啧,麻烦死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大概……他也不大想见我。”

       男人脸上露出难得的吃惊表情,看着利威尔干净利索地跳上了马车,随后从车里传出他不耐烦的踹门声:“埃尔文,我们到底多久离开?”

 

 

 

       黑夜静寂得像是死人的坟墓,世界在马车外飞驰而过,视网膜上投落下急速倒退的暗影。昏黄的煤油灯,醉醺醺的酒鬼,巷子口招徕客人的妓女,篮中的花已经全数枯萎的卖花女……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定格成了黑白的默片,在男人眼中一一闪过须臾的光景。

       埃尔文抱着手,沉默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目光紧紧锁在车窗外那个狭小的世界里。人烟稀疏的街上,他的目光像是鹰枭一样,攫取过一个又一个场景,每当找到一个人的时候,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就会不易察觉地泄露出光芒来,转瞬又熄灭下去,然后又再次亮起……

       “你不会找到他的。”埃尔文突然开口。

       “什么?”利威尔习惯性地蹙起了眉头,将视线移到车内来,看向眼前这个依旧冷静到残酷的上司。

       “我说你找不到艾伦·耶格尔了。”男人很客观地指出事实,“你连一次他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就算现在他正好走在街上,同你面对面地错过,你也没有办法认出他来。”

       利威尔张了张口想辩解,但还是失败了。

       他只知道他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他记得他高挺的鼻梁,深刻的眼眶,柔软的嘴唇……但所有都是触感,他无法在脑海里将这些信息立体化成一幅人像。

       男人最终还是放弃了,将头搁在车舷上,闭上眼睛假寐。

       “抱歉。”他听见对面的那个金发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利威尔能够感觉到车轱辘滚过城市宽阔的街道,然后平稳的旅途逐渐地变得颠簸,马蹄踏在坑洼的小路上,骏马的鼻腔里喷出热气。

       他们终于离开了西甘锡纳,去到了辽阔的平原。

       一直静寂无声的黑色车队,此时终于像是从地底里苏醒了过来。

       “为了自由之翼!”

       “为了自由之翼!”

       “为了自由之翼!”

       先是第一声,然后再是第二声,接着再是第三声……越来越多的声音,低低地、肃穆地、安静地、压抑地……从四面八方汇过来,像是晚风,像是海浪,像是低喃,像是誓言,轰鸣在利威尔的耳畔,撞击着他的心脏,荡涤着他的胸怀。

       就像是多年以前,他身披着那件蓝白相驳的自由之翼,少女还不曾哭泣,少年的热血还满胸满怀……殷红色的鸢尾花(注2),开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勇士们披荆斩棘,未曾停下。

       “献出我的心脏。”

       金发男人喃喃低语着,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话语里带了一点不易觉察的动容和悲戚。

       利威尔将右手握拳,贴上自己的左胸口。那下面依旧沸腾着不曾冷却的热血,澎湃千里,不甘停歇。

 

 

 

       他睁开眼来,借着月光看清马车外的景色。道路边那些枯萎的野花,寂寂地耷拉着脑袋,到了明年会开出白色的伞状花絮,每一朵都很小,但是连成一片,是非常非常美丽的画面。他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些,在他还在老家未曾加入调查兵团时就知道。

       而今他终于是要离开,再也等不到它们的下次花开。

 

 

 

       平原上奔驰的风轰鸣着、呜咽着,刮擦着他的耳膜和神经。

       “杀人的怪物……”这句恨意滔天的话,就在此时挤进了他意识里。

       男人淡漠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龟裂。

 

 

 

       “杀人的怪物……”这次声音从洪流潮水一样的宣誓里挣扎出来,变得更加清晰无比。

       “为了自由之翼!”同伴的遗体被掩埋在野外的雪地里。

       “杀人的怪物……”少年捏着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为了自由之翼!”长刀上滴着血,满眼都是殷红色。

       “杀人的怪物……”女人倒在自己前面,同丈夫十指相扣,是很亲密的姿态。

       “为了自由之翼!”女孩子很暖心的笑,凋谢在那片巨木之森里。

       “杀人的怪物……”

       “为了自由之翼!”

       怪物……

       自由之翼!

       怪物……

       自由之翼!

       ……

 

       山风响彻在耳畔,夜夜夜夜不曾停歇。

 

 

 

 

 

 

 

        大概,永远也见不到了吧。

       ——如果是那一双星辰一样的,暖金色眼睛的话。

 

 

 

>>>尾声

 

       这里很暗,很冷,很安静。半夜的时候会有老鼠爬上草垛,啃噬人的指甲,后来发展到了啃食腐肉——那些被铁钩从皮下翻上来的肉沫,混着干涸了的血液,是老鼠不错的食粮。

       就是这种声响和老鼠上下翻腾的动作,在最开始的几夜,会让他从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再到后来,他渐渐在无休无止的折磨里面丧失了最后的意志,昏睡过去人事不省,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老鼠趴在自己身上,啃噬指尖的腐肉,却连动一动手指驱散开的力气都没有。

       这里是建在地下的监狱,关押着数不清的犯人。有些是因为犯了事,有些是因为得罪了人。有些即将出去,有些只能永远囚禁。

       艾伦·耶格尔被关押在这一层监狱的最后一个房间,格局逼仄狭小到他想伸展开手脚都做不到,只有蜷缩起来像是一个婴儿一般的软弱姿态。

       少年的一只手用固定在墙上的铁链拴住,像是被栓在柱子上的狗一样,一步也挪不开。这里很暗,很冷,很安静,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不断和自己说话,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后来他的嗓子在严刑逼供的时候严重受损,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只有通过抖动铁链子,弄出“哐啷”“哐啷”“哐啷”沉重又单调的声响,才没有疯掉;再后来,他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于是那些到了晚上就闹腾的老鼠,成为了他唯一的安慰。

 

 

 

       外面隐隐传来了脚步声,是厚重军靴踩在地上,在狭长甬道里才能达到的效果。“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然后他听见那个单调重复的脚步声在自己这间房前停下来。

       狱门最下面的小隔口被打开,从外面涌进来昏暗的光,是照明用的火把,散着一丝丝的暖意,不像外面深秋的月亮,寸寸都是浸到心里的冷。

       “这是你今天的晚饭。”大概是因为长期吸食劣质烟草的结果,男人的声音有些沙。艾伦知道这么多天一直是这个男人在给自己送饭,但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脸。

       “和叛乱分子搅合在一起,你也真是不怕死。一直不说出你知道的情报,现在叛军已经逃离,你也没有用处了。”

       大概是因为狱卒的工作实在太过无聊,男人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也不管少年有没有回答。

       “上面的判决下来了,这就是你最后一餐,吃完明早好上路吧。哎,至少不用再受罪了……”

 

 

 

       少年耷拉着脑袋,偏着半边身子,对于男人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的半边额头都在流血,血染湿了他的额发,狱服也像一块破布,遮蔽不了身上遍布的伤痕。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活着没有太大意思了。每天都很痛苦,每天都在受罪。从利威尔离开,他被财迷心窍的人告发同叛乱分子勾结,然后被抓到这里开始,噩梦就没有结束过。

       他其实很饿,但是他已经连直起身子,手伸过去把饭菜端到自己身边的力气都没有了。男人总是把饭放在很靠近门的位置,大概是怕手伸得太远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些老鼠又在聚集了,虎视眈眈着他最后的晚餐。

       他咬了咬牙,使出力气想拼命坐起来。他是一个人,他不想如此没有尊严地死在这里,皮包骨头,满身伤痕。至少吃饭这件事,他想通过自己做到,就像是从前他也曾经意气风发,右手握拳贴在左胸口,大声喊出来说要把心脏献给自由之翼一样。

       眼皮子在打架,眼前一下一下地发黑,手撑在地上,过于纤弱的骨架肌肉支撑不了他现在虚弱的身体。

       但是哪怕是如此拼了命的努力,在旁人看来,他也不过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往饭食方向爬的老鼠,都没有受到惊吓。

 

 

 

       男人大概是看他没反应,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收回餐盘时叹了口气。

       “明明只是个小鬼而已啊。”

       小小的槅门关上,艾伦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记起来了,当初也是有一个人,用“小鬼”这样的词语称呼他,语调淡淡的,带着些不耐烦,却一次也没有把他给推开过。

       那时夕阳残存的余晖铺在他的半边侧脸上,男人卷着白衬衫袖子,明明脾气差到可怖,也给他一种温情脉脉的感觉。

       那是他无数次贪看过的,那个人留在记忆深处最隽永的画面。

关于那些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还有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时光。

 

 

 

       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在用力喊出什么一样,模糊不清的、声嘶力竭的,却静默更静默。

       “爸爸……”

       “妈妈……”

       “利……利威尔先生……”

       “利威尔先生……”

       “利威尔……”

       “怪物……”

       ……

       破碎的、残缺的古怪发音,响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凄凄凉凉的,像是要呕出灵魂一样,却连老鼠爬过,打翻盘子、啃食饭菜的声音都没法掩盖下去。

       高高的小窗外,一缕银白色的冰冷月华,渐渐隐匿在了厚厚的乌云后面。无边的黑暗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样蔓延浸染开,吞噬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束璀璨的星光。

 

 

 

 

 

       ——我会回来找你。

 

 

 

 

 

 

 

       —Fin.///

 

 

 

       那不过是一句空言罢了。

 

 

 

注1:关于艾伦的瞳色,漫画中同他母亲一样为金色,动画中为绿色,此处依据内容,遵循漫画设定取金色.。

注2:欧洲认为鸢尾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

FT:

这篇写的时候,想到了罗兰夫人那句名言“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想过放在文的开头作为一个短楔,后来还是放弃了(。毕竟如果用了好像贬义多一点……但其实如果在民众看来,只要是非和平的战争就是无端的杀戮和流血,打着怎样冠冕堂皇的旗号,都是非正义的。

还有,文中那句“不成为怪物,就无法杀死怪物”出自巨人的官方外传《ぬばたまの夜の森》中利威尔之口。在进击原著里也有很多这种类似意思的话出现。比如动画原创的抛尸剧情里,两个士兵对着团长和兵长质问的那几句,难道你们没有人性吗?没有了人类的情感了吗?阿明也表述过类似的意思,要杀死怪物,就要凌驾于怪物之上。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是无法战胜巨人的。

文中有暗示,埃尔文受利威尔所托寻找艾伦时,第一次发现他不在家,后来证实是被军方抓走了,而为了顾全大局,他对利威尔隐瞒了真相。他的那句“对不起”也正是因此而来。

最初的最初想表达的,大概就是凡事都有两面吧。从利威尔的角度来说,有他不能舍弃的东西;从艾伦的角度来说,有他所不能原谅的事物。所以达不到平衡和妥协,但其实两者都没有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这种纯粹极端的东西几乎不存在。

正如原著里,我一直觉得利威尔的色彩是灰色,而艾伦则是黑白,像是硬币的正反,从来没有缓冲地带。这是人生的阅历也是各人的性格特点所造成的。所以艾伦的天性里的执拗让他没办法回头,两人也没办法互相妥协。

大概想表达的就是这些吧。我的少女心,果然不管看再多黄暴和糙汉子都没办法改变【。

 

 

01 Mar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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