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后青梅枯萎,竹马老去,我爱过恨过的墙头都像你。
 
 

骸云骸-我亦飘零久|Fin

@磚牆之下。 ←目测不会召唤成功还是意念召唤一下……?作为那篇非常美味的G69的回礼,因为你提到了我曾经写过的骸云骸,所以翻翻捡捡了从前的脑洞,匆匆忙忙码出来的一篇,请见谅。太久没写家教了,大概会非常非常OOC。

#惯例鸡汤注意

#骸云人物柔化处理



I walked ten thousand miles, ten thousand miles to see you.

 

        我亦飘零久        

        文/清辞

 

>>> 

        一定是因为平时太闲了。

        被沢田纲吉号召上街的时候,云雀恭弥内心不止一次升起过这个念头。

        彭格列十代目作为黑手党教父放眼历代大概都算是一个异类。万圣节带着家族成员浩浩荡荡上街,给周围小孩分发糖果礼物这种事情,虽然在外界一些其他家族成员看来,是笼络人心、争取政府好感的手段,但是恐怕在沢田纲吉本人心里,派发糖果就真的只是派发糖果。

        “彭格列是为了守护才诞生的。”这点上来说,他倒是把初代的理念贯彻得相当彻底,也相当的一根筋到可恨。

        所以年轻的十代目根本没有发现自家成员被迫上街,宛如游行的同时,自家煞名在外的云守云雀恭弥,脸黑如锅底,寒意三尺,无人敢近。

        “云雀前辈本来就喜欢小孩子啊,所以肯定没有问题的。”

        云雀恭弥喜欢小孩子,对小孩子有耐心不假,但是在这吵吵嚷嚷的大街上,仿佛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一群小鬼头给围观,到处都闹哄哄到不行,却是实实在在折磨他的神经。

        所以即使是明察秋毫的彭格列,超直感有时候也是会失灵的。

 

        有谁能够陪自己打一架也好。

        云雀望了一眼在前面手揣在兜里,优哉游哉的六道骸,哼了一声偏过头。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是这次活动队伍里少见的西装革履的人。六道骸还是照样穿着他那件不知道第几套样式相仿的长风衣,里面歪歪斜斜一条领带,白衬衫半截露出来,领带打了一半又不套紧,一身正装被他活脱脱穿出了三流酒吧的杀马特衣品,还顶着一头蓝紫色凤梨脑袋招摇过市。

        扎眼得很。

        耳边是小孩子的尖叫和吵闹声,笹川了平和山本武在尽职尽责地给小孩子发着糖果。就连狱寺隼人因为沢田纲吉的命令,也狗腿地摆出一副白痴笑脸在点头哈腰假装亲切。

        简直无聊透顶。

        想回去睡觉。或者拉着六道骸去练武场干一架。

        云雀恭弥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想。

        日子果然过得太和平了。

 

        有气球的爆破声,还有不知道谁在吹喇叭,不成调的噪音攻击着他的耳膜。

        云雀咬了咬牙,成年后已经好了很多的脾气又有要暴走的倾向。因为实在是……太吵了。偏偏身边的各种还不断挑战着他的极限。

        人群里突然传来“哇哇哇”的叫喊声,又是什么东西“嘭”的一声响。比刚才那几个简易礼花的声音更响亮。

        不知道是谁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等云雀恭弥意识到怪叫是那个不靠谱的蓝守发出时,已经太晚了。

        他看着波维诺家族的十年后火箭筒冲着自己砸了过来,沢田纲吉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惊恐和扭曲。站在自己前面的六道骸转身飞扑而来,伸出手。俊美到有些阴柔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日懒懒散散的笑意。

        云雀下意识地回伸出手来。

        然后“嘭——”。

        像是魔术师取下帽子变出漫天飞舞的白鸽一样。

        彭格列云守在原地消失了。再一次的,如同当初被未来的沢田纲吉阴了一把一般,灾难再次发生了。

 

>>> 

        血腥味。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飘散。

        比视觉更早苏醒的是嗅觉。

        然后是听觉,有人的呼吸在身旁,粗重、急促、虚弱。

        最后才是视觉。

        黑漆漆的房间里,明晃晃的刀锋逼近喉咙。抓在手上并没有费太多力气,触手是一片干涸黏腻。

        然后他意识到这是幻觉,因为耳侧忽然而起的风。彭格列云守偏头躲过,手腕翻转,哐啷一声卸掉了对方武器。

        好不容易适应的暗光线里,他看见了对面人的模样。

        七八岁的小孩子,对于身量来说不合身的宽大的T恤,被血污沾染破破烂烂,近乎衣不蔽体。紫蓝色头发,还没有来得及过肩,只是长到脖颈,因为没有打理,无拘无束地披散下来。半长的刘海有意无意地耷拉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但是这不妨碍观察力敏锐的彭格列云守发现其下的小秘密。

        同澄澈干净的蓝色左眼一点也不一样的右眼,猩红的六字刻于其上,仿佛一个阴毒不祥又精密严谨的诅咒,刻在这具纤细瘦弱的身体之上。

        “哇哦。”饶是一向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云雀恭弥此刻也不禁挑高了一侧眉梢,露出罕见的惊讶表情——波维诺家的火箭筒可真是,将他送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时空啊。

 

        “你是艾斯托拉涅欧派来的?”即使是被卸掉武器,男孩也不恼,见对方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施施然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三叉戟。但即使动作看起来优雅从容,弯腰时从破烂衣服里露出的腰线上,还是能够看得到深可见骨的伤痕,这样的伤痕在这具身体上恐怕还有许多。

        云雀试着回忆当初保存在彭格列档案馆里有关艾斯托拉涅欧的人体实验,以及关于六道骸童年的屠杀事件的林林总总。厚厚的一叠资料,录像、照片、录音、文字,彭格列情报网收集的证据都翔实可靠,云雀也曾经去翻看过一次。毕竟是当年轰动了整个黑手党界的大事情,即使是一向同六道骸不对盘的岚守狱寺隼人,在看过这些资料以后,那几天看六道骸的视线都微妙了许多。

        还是六道骸后来自己主动挑衅,同狱寺隼人大打了一场,两个人的关系才恢复成了以往水火不容的架势。后来这些资料就被沢田纲吉下令封存了,除非彭格列十代目允许,其他人都不得翻看。

 

        关于当年的那场屠杀和实验,云雀了解的也比其他人没有多少。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他被传送到的时间点肯定是六道骸接受人体试验后不久。因为这时还能够见到右眼眶周围隐隐约约的缝合痕迹,以及这时候六道骸的年纪,恐怕是在他从艾斯托拉涅欧逃脱后不久,正在四处逃亡,躲避追杀的时候。

        想清楚了这些事情以后,云雀也不再动摇,平平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不是。”

        “哦?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我居然之前一直没有发现你的气息。”即使只是七八岁的年纪,才接受了六道轮回的力量不久,六道骸却也表现得相当自负了。他的唇角微微翘起,那副模样像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明明只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少年模样,却因为周身的血腥气和那双过于邪气的眼睛,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超脱于他这个年龄的阴鸷。

        “云雀恭弥。”他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至于之后几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必要回答。

        没有听过的陌生名字,六道骸讶异地看向男人,眼中戒备更盛。

        云雀在之后十多二十年见惯了他各种各样的模样,但是自从同归彭格列后,六道骸已经很少向他散发出如此明确的敌意。年轻的彭格列云守难得地晃了晃神,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年两人在黑曜中学初见时候的剑拔弩张和杀气腾腾。

        那个鲜活的、强大的六道骸,明晃晃的杀意昭彰和煞气翻涌。

        只是眼前这个缩小版的在他眼里未免太不够看。

        所以这些年来越发修身养性的彭格列云守也不恼,只是用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端视着眼前的小少年。

 

>>> 

        他的上身略微佝偻着,身体的重量不着痕迹地倚靠在半长的三叉戟上,呼吸粗重炽热,另外一只手看似是随意放在身前,其实是在小心按压着腹部不断渗血的伤口。云雀能够看出他的双腿在微微打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失血和战斗造成的脱力。恐怕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眼前这个男孩已经经历了不眠不休的战斗和伤痛,整个人疲惫到极点。

        偏偏在自己跟前,他却一脸戏谑轻松。眼前的云雀比男孩的身量高出许多,需得要抬头才能看见自己的脸。他便就这样,仰视着云雀,即使周身伤痛泥泞,却一点不见狼狈不堪,眼中绝无畏惧和恐慌,仿佛只是猎人审视猎物时饶有兴趣的探究和好奇。

        云雀的瞳孔缩了一缩,他想起了后来自己所见的六道骸。无论是多么残酷的战斗、多么强大的敌人,那个人永远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傲慢。沢田纲吉曾经气急败坏地骂六道骸和云雀恭弥是两个疯子,打架时候疯到一起去了。平时那么温吞软弱的彭格列十代目,曾经因为六道骸一个人抱着塑胶炸弹在最后一刻才丢手的举动吓到腿软。成年后很少哭泣的沢田纲吉,那次几乎是抽抽搭搭的,一步一趔趄,跌跌撞撞到六道骸病床前,对着他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原本举起的拳头硬是没砸得下去,近乎失态地怒吼,希望他下次行事之前考量一下,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那或许是在云雀恭弥的记忆里,彭格列十代家族成员,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哪怕在当时,六道骸的脸上依旧是无所谓的三分笑意,七分讽刺。

 

        而现在,在面对着这张明显稚嫩得多的脸时,在眼前这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面前,云雀突然回忆起了当初的这一幕。外界有人总爱将彭格列的云守同雾守并举,两人同样强横到逆天的实力,同样从容不迫的气质,和对待强敌时凛然猎猎的杀意……

        但其实不是的。云雀的狂,云雀的傲,是他自小就在并盛的土匪堆里打架打出来的。自小就出类拔萃的体术、近乎于天才的学习能力,还有不落人后的战斗本能,成就了无坚不摧的彭格列云守。他的人生,直到现在,依旧是骄傲到足以向世人炫耀的未尝败绩。他从未遇见性命攸关、生死一线的绝望时刻。云雀恭弥的狂傲是有实力作资本的。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和恐惧,强敌环伺只会让他斗志昂扬,勇往无前。他需要鲜血浇灌、尸骨作垒,一步一步,踏至王座。

        但是六道骸不是的。他的出身就是险象环生的。是当年那个鲜血淋漓、罪恶翻涌的实验室造就了他。因为轮回眼能力的暴走失控,也因为内心的憎恨愤怒,他屠尽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十几人,几十人,还是几百人?没有一个确切数字,还不包括其后不断紧随、连绵不绝的来自家族和其他黑道势力的追杀。

        眼前这个还尚且稚嫩、能力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磨合,一下子就被迫接受了六世记忆的小男孩,在离开实验台的那一刻,就必须紧紧握住手中幻化出的那把三叉戟,由自己的双手开辟出一条通向生的,同时也是通向地狱的修罗之门。

        他甚至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迷茫,他来不及收拾干净内心里涌出来的万般的情绪,还来不及好好分辨和咀嚼所得到的信息,就被迫同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一群又一群大人们展开搏斗和厮杀。他必须要活命,所以他必须变得强大,变得无坚不摧。

        所以六道骸的云淡风轻和无所畏惧,相比起云雀恭弥的淡然,虽然成年后确实有了强劲实力作为后盾,但在眼前这个不过半大的孩子这里,更多的则是他习惯性的伪装和防备。雾属性的人洞察人心,也玩弄人心。或许此时小小的六道骸还不能参透这点,但是不将自身弱点示于人前,即使弱小如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这一点。

        这些是在无数个生死关头和轮回记忆里,他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翻拣出来的,对于自己最有用的技能之一。

 

>>> 

        “你发烧了。”云雀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反而向前一步,捉住了他的手颈,即使是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依旧纤细得过分。

        “……”因为猝不及防的动作,男孩仿佛是被烫伤了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的手箍着在原地动弹不得。

        “喂,你……!”到底是小孩子,再虚张声势、张牙舞爪,在青年的强硬举动之下还是显露出了狼狈无措,“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伤得很重,还在发烧。”男人的声线平稳、不急不躁,也听不出嘲讽和敌意,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他的视线垂下,正好同男孩的视线相碰——那双异色的瞳孔,第一次显露出了同这个年龄相符的恐慌和不解,尖削的下巴和苍白的面色,都无声告诉他眼前的男孩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六道骸不知道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到底是要做什么。直到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再次在自己头顶响起。

        “……我不是艾斯托拉涅欧的人,也不是其他要你命或者那只眼睛的人。”男人的语调放缓,明明是冷硬平直的声线,却突然有些哄诱的味道在里面,“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实在是无法理解现在情况的变化,男孩子握紧了拳头向上看,却突然感觉到了身体腾空蓦然一轻。

        “你放我下来,我要杀死你!”他下意识地抱紧了男人的脖颈,黑色的头发搔着自己的面颊,肮脏的血水和泥渍弄脏了男人笔挺干净的西装外套,男人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云雀对于男孩的口头威胁无动于衷,因为生病发烧,他的声音嘶哑细弱,刚才强撑起的气势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软绵绵搭在男人的怀里,倒更像是一只娇弱无力的小奶猫。

        “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这是云雀第二次说这句话。如果是往后的六道骸,听见彭格列云守说这些话恐怕会惊掉下巴。

        云雀的个性说一不二、干净利落,别说同他平起平坐的几个家族守护者,哪怕是沢田纲吉本人纡尊降贵,如果有话需要云雀恭弥说第二遍,估计对方就是一记眼刀甩来,理也不理,更别提普通下属员工,恐怕早就被他丢出办公室,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

        而现在,对着一个小小的少年,大概是天性里对于小孩子的耐心和友善,让云雀恭弥说了第二遍同样的话,偏偏面前这个小鬼头还软硬不吃,满脸的戒备神色,手上的三叉戟尖抵着男人的脖颈,只是因为没有力气,这种示威显得可笑而不具威胁。

 

        云雀突然有点头疼起自己的不善言辞。比起六道骸的巧舌如簧,或者是沢田纲吉的谈判技巧,云守更是一个行动派,能干的绝对不用说的。所以哪怕再喜欢小孩子,他也从来没有刻意去讨好过,更何况虽然平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是云雀的孩子缘却不知为何一向很好。所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想认真对待一个小孩子的云守遇见了瓶颈。

        “……你觉得用一把戟尖对着我有多少用处?”所幸他了解六道骸的心理,眼前这个人最会的就是审时度势,将利害关系摆在眼前,他就能够马上找准最利于自己的方向,“我说过我不贪图你身上的东西。如果是我真的想要杀死你,你觉得凭现在的你能够对付得了我?”

        男人的语气平淡,不得意也不狂傲,说完将男孩轻轻放置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还替他掖好了被子。一切仿佛就是自然而然,再妥帖不过。

        男孩讶然地挑起眉看向眼前的青年,从他一出现,他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他对他一无所知。偏偏这个男人还强得逆天,男孩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受伤,恐怕也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所以,他到底是图的自己什么?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脑子里被塞满了好几世的回忆,可能直到现在他脑子还是乱糟糟的,还没有完全吸收尽所有东西,但是这些记忆和经历也足够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他好的人,所有的好都是有代价的。

        但是自己打又打不过他,正如男人所说,如果他真的想杀死自己,简直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那么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倒不如放松下来,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云雀见三叉戟在少年手中消失,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这才直起身子打量起两人现在所处的环境。这里恐怕是哪个工厂废弃的地下工作室,地上还有裸露的缆绳和废弃的电线,房间里一股霉味,太阳也照不进来,不过确实足够隐秘,利于藏身。

        他抬手看了下时间,现在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波维诺家族的十年后火箭筒曾经在不久前经过彭格列技术部的检修和功能更新。沢田纲吉曾经为此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强尼二在会上解释了一下火箭筒的改进内容,大概意思是说穿越回的时间不再只是十年前后,而可以有一定的随机性,甚至可以指定时间,就连穿越时间也有了延长,至于究竟延长多少,大概在五分钟到数小时不等。

        当时那次会议,几乎所有人都兴趣缺缺,毕竟十年后火箭筒这种东西,在云雀恭弥看来就是一个鸡肋摆设,毕竟没谁会真的指望靠着这个东西改变过去或者未来。除了雷守那个神经大条的笨蛋偶尔会不小心把火箭筒拿来砸人,经常搞出乌龙事件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人会用到这个东西。而且这种砸中人的事情,随着雷守年龄增长,已经很少发生,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再发生的时候,倒霉事情居然又落到了自己头上。

 

        “药在哪里?”昏昏欲睡的时候,男孩听到了青年的清冷嗓音,反应了半拍以后撑起身子,发现青年已经拧亮了桌上的灯光,小小的橘色灯光底下,他随意地四处翻找着什么东西,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找药干什么?”明明是想假装放松实际戒备的,但是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居然忍不住就要睡着了,男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声音嘶哑地问道。

        “你生病了,当然是找感冒药。”男人正在翻下一个口袋,抬头看他时候的眼神近乎于是看向白痴,“不然你要一直这样烧下去吗。”

        “……”

        “找到了。”

        半睡半醒的时候男孩被人拍了拍脸颊。他迷迷糊糊地不想睁开双眼,偏偏那人却在自己耳边锲而不舍地喊。

        “六道骸,起来,吃药了。”

        “吵死了,让我再睡会儿。千种,要是犬再来烦我就把他丢出去。”他嘴里嘟嘟囔囔,一翻身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烧得人事不清,又难受得紧,一向精明细致、戒备心极重的小少年,居然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云雀坐在床前,手上端着半杯温开水,眉梢半挑,平日里波澜不惊的面孔显出了几分兴味的探究。

        这个小鬼,是睡傻了,把自己当成他底下那两个手下了?

        虽然很想把他就这样扔在这里不管,不过此刻草食无害、烧得一塌糊涂的六道骸,即使是病好后会是如何的牙尖嘴利、生猛活泼,在此刻的云雀恭弥看来,却都只是一个手无寸铁、普普通通的小男孩而已。

        彭格列云守的软肋之一,是对小孩子完全没辙。

        他看了看桌上的药和手里的水,又起身向前。

 

>>>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如果男孩此刻清醒了一些,稍稍偏过头,就会看到平时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彭格列云守正在小心翼翼地择菜、淘米。而如果是未来的六道骸看到云雀恭弥卷起衣袖、蹲下身子,主动洗手作羹汤的举动,恐怕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云雀恭弥和六道骸经常两人外出结伴任务。有一年冬天,两人从西西里出发去往米兰。西西里的空气温暖潮湿,即使是冬日也温暖如春。云雀穿得不多,刚走出机场就被冻了个结结实实。两人在临时租住的房间落脚,当晚他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我想喝粥。”大概是生了病,少爷脾气发作,胡搅蛮缠的功夫不减反增。年轻云守裹着被子,咯吱窝底下夹着水银温度计,哼哼唧唧嚷着要喝香暖糯口的白米粥。

        大概是自己红着眼睛,乱着头发,睡意耷拉,迷迷瞪瞪的样子让六道骸彻底缴械投降,男人大半夜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米和蔬菜,捣鼓了大半夜,把云雀叫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很久。

        “我不起来。”那时候的他睡得正香,在被窝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脸面全埋里面,背对着六道骸嘟嘟囔囔。

        “云雀,是你说要喝粥的。”那时候的六道骸面对着少年心性的年轻云守又好气又好笑,“不然这碗怎么办?”

        “要不然你喝,反正我不起来。” 

        后来六道骸果然没再叫他。他裹被子里捂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又是一身精英做派。

        只是早上餐桌前,自己面前赫然是一碗白米小粥,青绿的蔬菜叶子夹杂其中,米粒颗颗圆润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瞧六道骸,却见对方已经施施然地叼着半片吐司面包,面前一只马克杯,正百无聊赖地翻看当天报纸,似乎察觉了自己的视线,男人抬头对着云雀了然一笑。唇角照例勾起三分,余下的七分意犹未尽,藏在那双异色的眼眸底下,是说不尽的风情和洒脱。

        那大概是云雀记忆里,六道骸唯一一次为自己做粥吃。

 

        云雀边煮粥边想,果然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一报还一报的。当初自己耍小性子,连累雾守半夜操劳煮了一碗无用的白粥,现在就也该轮到自己,照顾眼前这个毛都还没脱干净的臭小鬼。

        不知道等时间到了,自己回去现在时空的时候,六道骸知道以后得怎么嘲笑自己。这种丢脸又丢人的糗事,就应该藏一辈子,谁也不告诉。

        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一点也没有甩手不管小鬼的念头。哪怕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改变不了什么,也拯救不了什么。

        他没办法在这短短数个小时里,让既成的伤害消除,也没法治好眼前这人的伤痛。十多年后的人脉不在,彭格列的势力不在,此刻的六道骸一出门就是一个人人想杀的活靶子,虽然凭借自己的实力,他有自信把这个人护得周全,但是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呢?还是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他没法在这几个小时里,为六道骸寻得一个安稳无虞的处所和可以安心养伤的环境。

        甚至,他此刻没法如当时的六道骸一样,给此刻的男孩煮上一碗喷香的白粥——米是霉的,菜叶是烂的,就连锅也看着像是小孩子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凑合用的。而他身处十多年前的世界,身上的钱在此时通通无用,他就连出门去买一份可口的饭菜都做不到。什么都不如他的意,一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彭格列云守云雀恭弥,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和无能为力。

 

        “起来,吃药之前把粥喝了。”又是睡梦之中被谁叫醒,男孩下意识地伸手驱赶,滚烫的手心却落入另外一个温度稍低的宽大手掌里,小小的手被完全包裹在大掌里,掌心翻转,又将手放进被窝里,“你烧得更厉害了,不把药快点吃了不行。”

        他想把头埋进被窝里,捂住耳朵好好睡一觉。谁知面前这人却锲而不舍,掀开被子身上一凉,他就被那人像是揪着后颈皮肤的小猫崽一样给提溜了起来。

        “把粥喝了再睡。”还是四平八稳的声音,明明清越好听,因为睡梦被搅扰,男孩烦得不行。

        “哐啷”一下,下意识挥出的手打在了瓷盅之上,男人递出的手上有一勺稠粥,一不留神泼洒出来,溅上了他胸前的衣襟和手上的皮肤。

        因为这个响动,男孩的睡梦也惊醒了一些,抬眼看的时候正看到男人的脸。黑漆漆的眼睛和墨色的发,还有对于黄种人来说,过于白皙的皮肤。八风不动的表情,眉头都没舍得皱一下。

 

        即使他继承了六世的记忆,但是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来分析目前的情况,却实在是太诡异了。一开始就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男人,他实在想不通,怎么现状就变成了如此。难道他真的只是想给自己喂粥吃药吗?

        大概是自己眼中的困惑太过于明显了,遮都遮不住,男人又出声。没太大起伏的声线,清冽的嗓音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委屈。

        “粥里没毒,还是你需要我吃一口证明吗?”

        “……啊?”怎么想都该是自己觉得无语才对,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在委屈个什么劲呢。

        心里这样想着,嘴巴下意识一张,一勺子见机递过来,来不及反悔就匆匆咽下,到底这粥是甜是咸都来不及细细体会。

        似乎是见到少年乖巧咽下,男人又一勺子递过来。从来没有被人伺候过的男孩这个时候彻底慌神。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警惕的眼神,手指抓握攥紧了身上的被单,脊背弓起是高度防备的姿态。他不再张嘴,偏头避过男人递过来的勺子,一瞬间又恢复成了最初时刻的,云雀恭弥所熟知的六道骸。

        “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来拿就好了,各凭本事。如你所说,你强于我,直接挖走这眼珠我也拿你没有办法,”少年强撑着身体,或许是被粥润湿了嗓子,现在的声音不复低哑,只是虚弱,但是因为话语里的狠绝阴鸷,又透着一股让人寒毛直立的戾气,“但是你总要想清楚了,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天涯海角,不择手段都要杀了你,就像是艾斯托拉涅欧加诸我身的痛苦,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云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在听到少年说到“生不如死”的时候牵了牵唇角。六道骸的为人准则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别人辱他一尺,他回别人一丈。这种嚣张又跋扈的处事观念,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有彭格列庇护,本人又实力强劲,恐怕他早已被人扒了十次皮还不止。

        可惜现在少年因为发热面颊绯红,汗涔涔的汗珠子挂在脑门上,额发濡湿贴在皮肤上,双眼湿漉漉的模样更像是孱弱的幼兽,威胁的话即使可怖,这副阵势却一点气势也无。简直就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教科书式示范。

 

        所以云雀也不和他置气,反而用勺子慢条斯理地搅动稠粥。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要拿走你什么东西。”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复又开口,“或者如果一定要说我期待着什么,等你的病好了,长大了,我希望你变得更强,强到可以和我打一场。”

        少年因为男人的话惊愕得睁大了双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未来如何,前路怎么走,其实他现在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规划,他满心满胸的都是愤怒、憎恨,以及对这个俗世的厌倦和不满。

        而现在,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与他约定了未来,要他活下来、变强,强大到未来可以与他一战。

        “……这算是约定吗?”

        “如果你认为是的话。”男人回答,又气定神闲地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所以,好好吃饭,好好养病。”

        他低头搅动汤匙,桌边的昏黄灯光下,敛下眼睑的模样,竟然有些不切实际的温存感觉。

 

        这下子六道骸也不挣扎抵触了,只是后来看男人一勺一勺舀实在太慢,索性自己伸手把碗端了过来,一股脑咕噜噜地倒进嘴里。

        “好了。”大概是填饱了肚子也有了力气,他一抹嘴巴就把碗还给了云雀。

        云雀自己的厨艺到底几斤几两他心里有底得很,再加上这里的食材实在有限,做出来的味道到底怎样两人也都心知肚明。只是他恐怕是真的饿得狠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填饱肚子再说。大概是吃人嘴短,他也不嘲笑男人的饭多难吃,这点来说比起成年后抓住一切机会,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六道骸要可亲可爱得多了。

 

        “还有药。”

        “啊——”才刚刚把药片递过来,男孩就看也不看地一口吞下。

        “喂——”要出声制止已经来不及,“你都不看一下就留吃吗?”

        “怕什么,反正死不了。”男孩倚在床头,无所谓地笑,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左侧的蓝色瞳孔澄澈干净,乖巧得仿佛是每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伸手。”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捣鼓了一阵。

        “……?”困惑地伸出手来,手心再次张开,剥开层层的糖纸,发现是一枚巧克力。

        “这算什么?”男孩子似乎是有些愉悦又有些不可思议,“算是乖乖听话吃药的奖励吗?”显然他已经逐渐能够适应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的思维和想法,却还是为他此时仿佛诱哄三岁孩童的做法给逗乐了。

        “你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份吗?”明明是孩童的稚嫩嗓音,却偏偏像是嘶嘶吐信的毒蛇一般,勾着阴冷的寒意,“我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这种把戏对我不管用。”

        “……如果不愿意吃的话丢掉就好了。”云雀恭弥难得窘迫地偏过了头,灯光昏暗底下,男孩错过了青年耳尖尖那一点点稍纵即逝的红晕。

        这枚糖果还是临出门前,被六道骸强塞在手中的。彭格列雾守嗜糖的名声同他的幻术一样大,他钟爱一切包装精美、味道甜美的糖果,尤以巧克力为甚。原本就对于上街一事颇为抗拒的他,原本打算什么东西都不带,还是被六道骸匆匆忙忙间抓了一把糖果进他的口袋,“反正你也不讨厌小孩子,到时候如果有小孩找你讨糖吃,拿不出来多尴尬。”他这一路上陆续发了一些出去,现在掏尽腰包只剩这一颗孤零零的巧克力。

        他满心以为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喜欢吃糖,却原来,现在他眼前的这个缩小版的六道骸,却嗤笑着问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一颗糖就会骗得乖乖听话的普通小孩。

 

        “算了,反正我也不讨厌。”大概是习惯性的反击以后也觉得没意思,小孩子剥开最后一层糖纸将巧克力塞进嘴巴里,块状的巧克力被他一口吞进去,在口腔里咕噜咕噜地咀嚼着,腮帮鼓起来,像是一只忙忙碌碌的小仓鼠。

        “太苦了,也不知道谁喜欢这种东西。”他嘴里嘟嘟囔囔着,还不忘记品头论足一番。

        “巧克力吃完了,你现在是准备给我讲睡前故事吗,云雀?”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看男人站在床边,依旧徘徊不走。

        “我不会给你讲睡前故事的。”男人俯下身子,将手上的帕子绞了一绞,换下他额头那块已经带上体温的毛巾,“你的烧还没退,吃了药就睡吧,别折腾了。”

        “但是千种和犬还没回来。”大概是吃完饭以后有了精神,之前又睡了一会儿,现在男孩又反而不困了,开始饶有兴致地想办法同男人搭话。因为知道自己打又打不过男人,他对自己也没有敌意,索性也不藏着掖着,话语里轻松了许多。

        果然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他们找到了吃的总会回来的。”他记得在资料里提过,这两个人是同六道骸一起从实验室里逃亡的孩子,大概是亲眼见过男孩的能力,所以其后死心塌地地一直跟随他。明明对方要找的是眼前这个人,丢下他独自跑命会轻松自在得多,那两个人却一直没有过这个念头。

        小孩子的情谊总是简单,却刻骨,这大概也是雾属性的人冷心冷情的人生观里,唯一少有的一点牵挂。

        “那么云雀你呢?你有同伴吗?”小狡猾鬼,这时候还不忘套他的话。

        “有,但是他们不在这里。”他们在未来,在未来等着他回去。

        “真好。”谁知道小孩这时候却轻轻笑出声来,声音低低的, “你有同伴,我却没有。但是没关系,我不需要同伴……我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总能复仇。”

        云雀直觉想反驳他,他想告诉眼前的男孩,那两个不顾危险替你出去找寻食物的男孩子是你的同伴,有着紫色长发,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叫着“骸大人”的女孩子也是你的同伴,会操纵雀鸟的男人是你的同伴,爱财如命喜欢收藏提包的女人也是你的同伴……在未来你还会遇见很多很多人,你会变得牵挂、变得心软,甚至变得举步维艰、踌躇不定。

        但是这些话对眼前这个男孩来说都太早了。他现在满心都是复仇,都是快要淹没胸腔的仇恨。云雀又再一次知晓他是做不了什么的,那种深重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再一次涌向了他。他无法改变少年的命运,他改变不了少年内心深切刻骨的恨意,他只能看见命运的指针滴滴答答地划过既定的轨迹,六世轮回的记忆太过于凄苦了,而如今的六道骸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这一辈子的人生旅程才刚刚开始了一点点,就要被过往的几百年给淹没吞噬得一点不剩了。

        眼前这个孩子的内心中是否还存在希望,是否还存在着光亮呢?他想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的这个六道骸,有没有遇见过云雀恭弥。他擅自替那个在未来等着他的云雀恭弥与他做下了约定,他甚至殷殷期望着两人再次在樱花树下的相遇。

        云雀恭弥不擅长劝解,不擅长说服。他注定做不了六道骸内心当中那束永不熄灭的光亮,但是彭格列云守是行动派的代表。用拳头,用浮萍拐,用强悍的实力,把这个人绑在自己的身边,让捉摸不定的雾系在云的身上。他总是有办法的。

 

        感冒药的成分里有镇静安眠的作用,大概是药效开始逐渐发作,男孩子的上下眼睑开开合合,脑袋一点一点,仿佛小鸡啄米。

        “如果困了就睡吧。”男人淡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额头上的帕子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手掌,温暖干燥,“还是有一点烧,大概睡一觉就退得差不多了。”

        他听话地蜷进被子里,习惯性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光亮消退以后,听到了男人远离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生病总是让人软弱。他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伸出手,那只手的温度略高于正常体温,松松垮垮地搭在男人的袖口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挣脱。

        “我不走,我只是去换水。”他的声音淡漠而清越,听在耳边仿佛是凉风一般拂过面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刻了,小小的少年发出了舒服的鼻音,嗯了一声表示听到。

        他缩回手进被窝,男人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小心盖好。

        男人的体贴温柔让小小的少年很是受用,他甚至还下意识蹭了蹭男人递过来的手掌。

        那双手宽大、有力,干燥、舒适,杂乱的记忆,梦中的景象与真实世界交融混合,暖融融的烛光里面,温柔的大人俯下身子,额头贴着额头,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声音里有些困惑和不安,关心藏也藏不住。

        “怎么还是这么烫……”

        “妈妈……别走。”

        那是一声宛若叹息的梦呓。

 

        男人却因为这一声呓语停下了脚步,他轻手轻脚地将放在桌前的椅子找来,守在男孩的床头。男孩的手从被角里落出来,小小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只要他轻轻离开,梦中的男孩也不会惊醒。但是云雀却极其耐心地,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任由少年扣着他的手腕,肌肤相贴,也没有放手。

        他就这样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梦境中睡得正沉的男孩,看他偶尔蹙起眉头,偶尔嘴角带笑。他梦到的是什么。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的磨难。他是不是也曾在那六世轮回的记忆中,翻拣出温暖缱绻的过去,还是在那过往的数百年里,愁苦更多、憎恶更多、悲愤更多。或许当明天醒来,眼前的这个小小少年就已经不是他自己,那六世的记忆汹涌而来,在梦境中就会将他吞没殆尽。

        所以他才想要陪他多一点,再多一点。他这一生还这么短,他这一辈子的人生路才刚刚开始。即使是冷硬得不近人情的云雀恭弥,也会不忍心。他也会想要这个少年,少受一些苦,怀中多怀抱一些温暖的回忆。让他能够在一觉醒来以后,当他在未来悲愤无门,满腔恨意无处发泄时,也能够在那些浩瀚如海的记忆里,翻拣出来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日,他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搭救过,照顾过,并且约定过,在未来的相遇。

        但是时间不够了啊。命运的指针滴滴答答,即使强大自傲如彭格列云守云雀恭弥也尚有力不能逮的时刻。他看着秒针轻轻巧巧划过钟面,分针越过头顶,时针转过星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淡、透明,而少年仍旧安卧于塌上,睡得犹自香甜。

        他要跋山涉水,才能去见你。

 

>>> 

        再次睁眼的时候尤是热闹逼人的人群和漫天乱飞的气球彩带。

        “怎么样?你没事吧?”听惯了的熟悉嗓音在耳边响起,因为太过贴近而放大的面孔近在咫尺。

        他伸手碰了碰云雀的肩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仿佛是想确认他是否真实,确实安然无恙。触手的是常年略低于常人的体温——是的了,在复仇者监狱中的十年,永远都无法达到正常的体温正是那十年的回礼。

        男人的异色瞳孔里满满全是自己的身影。云雀恭弥却仍是愣怔,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小小少年略微高于自己的温度和肌肤的触感。

        “喂,云雀,你回答我啊,不会是回去一趟出什么事了吧?”男人兀自比划着,就要起身去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夏马尔。

        “别走。”他才刚刚转身就被青年扯住了手腕,男人低敛着眉目,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到底是怎么了?”六道骸只有又折返回来,小心托了云雀的脸仔细端看。

        嗯,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上也没有血,最多不过也就是一身上好西服沾了污渍,还有不知道哪里的饭粒而已。所以到底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

        猝不及防的是对方的一个大力拥抱。

        力道大得六道骸差点一个趔趄向后仰倒。青年突然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埋在胸膛前死活不肯出来。虽然说美人的亲近固然令人开心,但是温香软玉在怀,还是让雾守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

        “你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好,好……”彭格列雾守认命地举起双手表示服从,又回应一般地抚上男人的脊背,安抚一般轻拍后背,感受着随着呼吸节律起伏的胸膛,仿佛就能如此读出男人此刻的心事。

        家族成员们已经四下走开随意活动了,远处的晴守正在给小朋友们表演一套漂亮的拳法,巴吉尔吹着小喇叭,手上牵着一个小孩子,笑得正欢畅,还有天空中飘荡的气球和肥皂泡泡,广场的音乐响了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再吵闹不过,又普通不过的日常。而此刻,云雀恭弥在他怀中,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平和,也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好。

 

        “我遇见你了,是实验完成以后不久。”过了好久,他才听见男人的声音隔着衣服布料闷声闷气地传过来,他下意识想低头去看,云雀却始终把脑袋埋在衣襟前,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啊……所以你和他说什么了。”难怪回来以后这个人这么反常。其实过去的很多事情六道骸都不会特意去回忆,毕竟人都有避害本能,更何况那段时间恐怕是他的记忆最混乱的一段时期。六世轮回的记忆混合着这一世的经历,搞得他喜怒无常,经常是睡一觉起来就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甚至会错觉自己还生在几百年前的某个时代,性格心性极不稳定,这种状况持续了数月,直到后来他才努力消化掉,没有被庞杂记忆吞噬掉自我。

        不过想也想得到,大概不会是什么愉快的见面,不然云雀也不会这么反常。

        六道骸张了张嘴,想说些俏皮话来。比起云雀的缄口默言,他应当是能说会道的一个。他想说,过去的我是不是特别讨人厌,他想说,他说了什么你都别在意。他还想说,其实后来我都过得很好,毕竟没多久他就被兰恰的家族收养,而他在那时已经能够熟练运用能力。

        但是他没法说出话来。

        因为云雀说,“我和他约定在未来见面。

        “我和他约定,在未来的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强大到能够与我一战。”

        “哎呀……你这人,你可真是……”六道骸想说果然就不该指望你能对小时候的我温柔一点,但是转念一想,能够说出温柔话的,又不是云雀恭弥了。更何况对于那时候的自己来说,一个斗志昂扬的邀约,确实比起无凭无据的温柔更有吸引力。

        于是他也不说话,将头搁在云雀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两个人像是最最普通的情侣一样,拥抱在街头,旁若无人的,也不管闻讯赶来的彭格列十代目一副被闪瞎钛合金狗眼的纠结表情。

        “嘭——”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拉响了礼花,彩带、泡沫漫天飞舞,落满了两人一身,难得云雀也不生气,仿佛是累极,只闭着眼睛在骸怀中小憩。

        再平凡不过,再普通不过,也再完美不过。

 

        其实云雀有很多话想对七岁的六道骸说,但是他怕那时候的他年纪太小,还听不懂。现在他抱着二十七岁的六道骸,又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好,没有必要再说给眼前这人听。

        这些话他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知晓,会被他死后带进坟墓,他死时与眼前这人双手交握,即便是那时,他也不会倾吐给骸听。

 

        你今后会遇见很多的人,会经历很多事,好的、不好的,有些令你痛苦,有些令你快乐。你会取得一些成就,你也会失去一些东西。你会找到一个归宿,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有除了复仇以外更值得你去抓住的东西。你会战斗,会受伤、会流血,你会陷入水牢十年……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很遗憾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时陪在你的身边。

        而你,你会翻越几座大山,你会泅过几条渡水,你会历经千辛万苦,而你我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

 

        —Fin.///

        这是云雀恭弥一生的秘密。

FT:

我曾经以为15年后我应该再也不会碰这对了……结果都8102了我居然还打了这对的tag,可见有些事情不能随便立flag,不然在未来就会被打脸。

开头那句英语出自《虫师》的OP。其实是很早以前和亲友两人的约定。当时有两句话,一句是“我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一句是这一句。我认领的是前者,写了另外一篇,当时也起过用这句话再起一篇的念头,结果后来搁浅了很久,没想到现在了才写出来。其实梗不算新,穿越梗的话恐怕早就用烂,但是于我而言,这确实是第一次用到十年后火箭筒。

我大概是把所有的团圆美好,都用在了这对身上,所以写到后来无文可写,到这对时候还是会习惯性鸡汤。我越写到后来,就越觉得迷茫。感觉我能够写的,都在这对身上写尽了,写到后来都觉得不再是他们了。所以就此打住吧。

04 Apr 2018
 
评论(24)
 
热度(447)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离歌不起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