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后青梅枯萎,竹马老去,我爱过恨过的墙头都像你。
 
 

骸云-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15年旧稿。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骸云/微初雾云

文/叶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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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六道骸正在流理台上倒牛奶。往后觑了一眼,云守走出厨房在客厅里接通了手机。

“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风纪财团出了点事。”说着的时候,云雀已经从衣帽架上拿起了外衣,正要换下松垮垮的家居服。

“那这个怎么办?”雾守往后仰着身子探出头,摇了摇杯子里的牛奶,流理台上还有糊状的白色炼乳,空气里的人造甜味有些发腻。

“随你。反正那些垃圾食品我从来不吃。”

云守的作风还是一向富有极简的审美主义,从那一身黑的西装制服就可以看得出来,从接通电话到出门不超过五分钟,转眼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自娱自乐的六道骸一个人。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他耸了耸肩,拨通把云雀支出去的始作俑者的电话,语调算不上兴师问罪的气势凌人,但总归不是嘘寒问暖式的柔情蜜意。

“沢田纲吉,这次是你下台阶摔断了腿必须要云雀恭弥主持大局,还是又被暗杀部队的演习炸了总部需要风纪财团拨款资助?……嗯?都不是。也没有关系,我不介意送你进医院躺几天,我知道你自己的假期从来没用过多少,正好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补回来。……不用谢,我一直都是这么善解人意。不像有些人,总是喜欢搞突然袭击。”

大概是刚才的那通电话里,沢田纲吉苦哈哈的解释语气让心里的火气总算是小了一些,六道骸挂断电话以后长舒了口气。长发被他用一根皮筋扎在了后面,但还是有些不够长的像是支棱出的小青笋,搔着他脖颈上触觉敏感的皮肤。他把头发往后拨了一下,之后捏了捏眉心,看着流理台上大喇喇摆开的一堆东西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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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不从心这样的想法很少在雾守的内心里成形。毕竟不管是少年时候施行中二满满的复仇计划,还是青年时代成为斡旋在各大家族之间的暗影,雾守是天生的谋略家和阴谋者,处事起来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优雅模样。如果说云雀恭弥是一柄锋利铮亮的霜雪利刃,那么六道骸就是一尾毒牙深藏本性凉薄的危险生物。高效的攻击和战斗从来都是软硬兼施,明暗相交的。人们往往慑于干净利落明晃耀眼的杀招,但深潜暗藏的致命威胁与之相比也同样毫不逊色。

同为一个时代的代表和象征,甚至有了些在暗世界中悄然蔓延的奇幻色彩。彭格列十代帝国本身的缔造就近乎于一个口口相传的虚幻神话,在这一代中最为出色的雾云两人更算得上是出类拔萃。“彭格列最强”和“世界最强幻术师”的名头扣在两个年纪不过三十的青年人身上,在不严谨的疯狂同时却又足够真实和让人胆寒。

但如果要让六道骸回忆起过去的那几年,他只记得那时频繁的工作和任务,就像是扰人的夏日蚊虫,在耳边不绝于耳的飞翅声,闹闹嗡嗡。

对于云雀来说,那段时间大概没有六道骸认知当中的那般枯燥,毕竟在他过于直率的思想里,那些为了通过考验和奠定地位而展开的行动,不过是十五岁在日本并盛中学校时,对待当地恶霸的暴行的延续。残酷而直接的镇压和武力诉求,其最终目的也同当年他占据并盛之王这个位置如出一辙。只是掌控之下的版图最终跨越半球和海域,衍伸到了八个时区之外的西西里,在他眼中也算得上是乐见其成。

 

这大概就是六道骸同云雀恭弥最大不同的地方。前者是六世轮回的记忆所提供给他的便利太多,包括超越同龄人的心智手腕和强大能力,只是副作用也显而易见——对待所有事情都是兴趣寥寥,算不上讨厌却也动力不足。但之于后者而言,却是一场又一场的饕餮飨宴。好像只要有架可打便是乐趣,每次行动都冲锋在前,并不是不知道在适当时候收其锋芒,但毫无疑问,脸上表情最好看往往是战斗时候嘴角边勾起的淡淡笑意。

这当然并不是说云守是个纯粹的战斗机器和全武行狂人,更不是说雾守比云守聪明很多——毕竟就算把少年时候两人的第一次交锋算上,六道骸栽在云雀恭弥手上的次数也并不见得比云雀自己栽的跟头少。

云雀恭弥比起六道骸,只是更专一更纯粹,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这之上而已。

他们两个应当算得上是聪明人的两个极端,前者审时度势斤斤计较,后者则是倾情投入毫无私藏。

对于这件事的解读,大概雾守会微微侧头,挂着他那副常见的嘴角边三四分笑,发箍束着的蓝色长发顺着肩头弧度委婉地落下,开口的甜言蜜语符合一句标准的意大利情话。

“你知道的,爱这种东西,总是会让人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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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会让人盲目,这应当算是六道骸那张满口谎言的嘴里蹦出的难得一句真话,虽然他的出口方式更像是一句戏言。但又是谁规定了,在外界盛传强得好似怪物的两人,在他们之间不能够存在所谓“爱”这种东西呢?

年轻人身上总是存在“血性”这种东西,所以他们两人之间的性爱或许更像是两只野兽的搏斗。

六道骸能够精确回忆起某次他们之间的互相角逐——之所以说是“某次”是因为实在年代久远,而他的记忆还没机械到能够记住某年某月某日。或许是哪次的家族火拼以后,或许是在最后的一秒逃出了坍塌的大楼,又或许是躲过了狙击手的远程暗杀。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正在一片漆黑之中,把云守压在自家的门板之上亲吻,湿润的舌尖纠缠过他的耳垂,在冷空气里暴露的敏感部位泛起不易察觉的鸡皮疙瘩。黑发青年下意识地用手推拒,却在舌尖扫过喉结时身体一颤。向后仰起抵在墙上的姿态如同濒死的黑色天鹅,高贵而脆弱。他发出难耐的吞咽声响,类似于呻吟,又类似于喘息,但更多的则是像恼怒——欲拒还迎或者是痛恨于自身立场的恼怒。

“啪”地一声,手在胡乱往后寻找支点时摁开了房间的灯光。突然而来的亮堂灯光下,两人的眼中可以毫不费力地看见对方神情中的沉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六道骸,他轻笑了一声掰过云守侧脸的下巴,迫使他正对上自己的异色瞳孔。云雀恭弥从来不会容许自己落于下风,所以在不知道是谁又把灯光摁掉,室内一片黑暗之时,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毫不客气地拽起自己胸前的领带,平衡丧失往下倾身时,正好撞上那列坚硬的门齿。

疼痛如此剧烈和鲜明,炸得他的头皮发麻,脑子里嗡嗡作响,以至于好久以后他才意识到碰触到自己的还有那两片柔软得好像不应当存在于这柄利刃之上的嘴唇。

凶狠的啃咬最后还是渐渐温存了下来,如同要确认对方的存在和感知一样,亦步亦趋地试探,透露着不属于两人的小心翼翼。雾守恶作剧一般地加大了按压在云守脖颈后方的力度,迫使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随即果然得到了那个人的往来回礼——肩背上的疼痛感骤然放大,像是锯木一般拉扯着神经。那个人的手指摁进了还在流血的豁口,嵌进了他的骨肉伤疤中。它是这次任务之中的小小附带品,不知道哪里迸溅过来的流弹碎片留在了身体里。

伤势无关紧要,但是这项认知让他喜悦。好像脑海之中有两个自己,一个清醒,一个沉沦。而他们都在浑身战栗——因着这让人温存缱绻的触碰,又因着这不管不顾,仿佛绵延无期的疼痛。人类通过互相触摸和感知来确定自己的存在,确定对方的存在。而他们两人,通过疼痛和鲜血来认证对方的实力,获准对方的资格。

在那一刻,他甚至禁不住在满口的咸腥和充溢了鼻腔的血腥气味中,眼眶发酸发胀,胡乱蹭着云雀恭弥的鼻尖和面颊,手指却颤抖,就快要抓不住对方的发梢和肩头。

啊,原来他们是如此、如此地热切深爱着、深爱着,就像是此时呼吸着的空气一般确定不移。

 

而现在,六道骸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左腿叠上右腿,微微弓着身子,长发支棱着束在脑后,松垮垮的家居衣一边袖子卷起,上面还有被蹭上的奶油,电视机遥控板被压在不知道哪个沙发垫下面,而电视里正在播着娱乐脱口秀,时不时爆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笑点和掌声。

骸像是在解决什么难捱的任务一样,一口一口咬着手上的奶油布丁——从云雀突然被沢田纲吉叫走开始,他对着那一整面桌台上的力不从心终于扩展到了最大。喜欢甜食是一回事,独食是一回事,而且一口气消灭完这么多甜食,在已经被牙医严正警告过他的牙齿问题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雀不喜欢吃甜食,这一点他早就知道。黑发男人从少年时候就不喜欢那些有着软绵绵外表的,不知道加了多少人造香精和甜味素的垃圾食品。因此他对于雾守嗜好巧克力之类的甜点嗤之以鼻,虽然六道骸也马上反唇相讥,说云守自小钟爱的牛肉饼也幼稚得彼此彼此。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虽然审美观、饮食观和生活作息都不尽相同,但是这似乎更加成为了两人体会不同生活和态度的接驳点。

此初衷出奇地简单,在骸潜意识中理解到这一层时,也会轻笑自己的孩子气和普通人的一面。

就像是每次在总部加班看到云雀咬着牛肉饼,他会捧着肚子大声嘲笑毫无形象,但也依旧会接过那个人扔给自己的一份一起啃一样,对于六道骸来说,邀请那个人一起品尝自己喜欢的甜点布丁巧克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们会嘲笑对方,惹怒对方,甚至挥着拳头打破对方的嘴角和砸出脸上的淤青,但是这一点也没有成为他们渗透进彼此生活,为了对方做出改变的阻碍。

首先是意识到那个人之于自己的生命意义,然后为了认可这种意义做出合情合理的让步,在修剪对方的同时修剪自己,就算两者之间互有龃龉,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无法调和的悖论存在。这就好比是两片本身毫无接驳点的拼图,为了吻合对方而不断打磨自身,最终的契合也就严丝合缝。

像是所有决意走到一起的两个人一样,六道骸和云雀恭弥与这世间上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没有任何不一样,都在这条道路上一步一步、循规蹈矩、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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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在很久前曾经和初代雾守保持过联系,那时候的十代家族正像是一棵处于成长期的梧桐,坚韧的树根不断往下延伸扩展。新生的力量需要旧有养分的扶持,所以十代同九代乃至初代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哪怕再怎么被外界誉为天才,很多事情也不是一开始就驾轻就熟,无师自通的。就算是骸和云雀两人,在记忆里也还保留着好几次同初代前辈们并肩作战的经历,更不提每次阿劳迪的扑克脸和斯佩德的恶作剧。

到后来根基渐稳,九代的扶持也悄然撤去,十代的每个人都能够独当一面时,他们已经很少能够再见到过去的先辈。

骸在几年前又见过两人一次,那时十一代已经开始接手彭格列的内部事务,成员在米兰惹了点麻烦,他和云雀赶去善后,偶然碰见了同在科莫湖边旅行的两人。

骸接受斯佩德的邀请去到了两人暂时居住的湖畔小屋,手上抱着一盒巧克力——在甜食的癖好上,他与初代雾守还算对盘,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作为了见面礼。

他们两人已经彻底从一线退居了下来,连二线也接盘给了他人。他前去拜访时,还是阿劳迪给他开的门。那个男人还是用一双波澜不惊的蓝眼睛看着他,随即声色不动地侧身让他进门来。

两人的着装都闲适随意,斯佩德穿着长T恤和牛仔裤,而阿劳迪一身套头衫,像是刚刚去晨跑热身回来的模样。大概没有谁看见他们俩现在这副模样,还能把他们同百年前在黑手党界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联系起来。

“所以你们两个都躲到这里来了?居然还不是因为什么秘密任务,真没意思。”那时他好像从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又退化成了牙尖嘴利的小鬼。大概是从前被斯佩德的毒舌修理太惨,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就急吼吼想掰回一局。某些方面来说,六道骸的孩子气和云雀恭弥如出一辙。

难得的是长辈这次没有同后辈打嘴仗,只是耸了耸肩:“我都忙活了几辈子,也该退休了。难道你还要让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们这些小鬼去拼命?”

骸一时被噎住了,毕竟是当事人难得一见的示弱和软化,他张了张口,傻乎乎问了一句:“这样的生活你们就习惯了?”

习惯了从前那些惊涛骇浪、刃上火油,如今变作了科莫湖畔的静悄悄、软绵绵,波澜不惊死水一潭?

他本来以为像斯佩德这样的人,应当是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该是掌中牢牢地攥着什么东西绝不放手的。他的个性里有执拗到决绝的东西在。雾属性的人看似捉摸不透、随意轻佻,但其实骨子里同云属性的人也很像,只是执着的表现方式不一样。

所以当骸看见斯佩德云淡风轻地摇头,听他亲口说不要了那些他曾经花了别人的好几辈子去守护、去颠覆、去改变的东西时,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斯佩德本来还准备对他说些什么,这时阿劳迪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一杯牛奶喝起来,牛奶沫子在他的嘴边留下白色的一圈,斯佩德笑着伸手帮他揩干。阿劳迪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躲,右手越过斯佩德的肩头,弯下腰去够到骸带来的巧克力。

“谢谢。”他剥开包装纸这样对他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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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天云雀都没有再回来。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暖烘烘的熏得人头脑发晕,昏昏沉沉。骸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穷极无聊地看着电视剧和综艺真人秀,可悲的是他却两眼发直,记不得剧里哪怕一句台词。

揉着头发,骸再一次咒骂临插一脚的沢田纲吉,害得两人的休假泡汤,自己还得独自面对冷清清的房子和流理台上一大堆食物和料理。当然他也知道,两人现在的生活和工作比起前几年已经清闲了好多——十一代的势力正在逐渐建立,权力和职能的下放意味着新秩序的建立。十一代成员不是白痴,事情刚开始时或许是有些举步维艰,但是到后来只需要进行经验性指导就可以。今天这样的紧急事态算是意外,十代首领电话里解释说到事关十一代云守捅的篓子——他被指派到风纪财团进行学习,由十代云守亲自督促和指导。只要是关于风纪财团和并盛中学,六道骸的心里再委屈也都得让步。十代云守爱校成痴,一手建立起来的风纪财团更算得上是他的心肝宝贝,他还没醋劲大到和这两样东西争宠比较,白白伤心又伤身的傻事六道骸从来不会干。

 

只是骸这时有些想起了当初在初代和九代一手监督下成长起来的十代家族。他们这辈人,特别是他和云雀算得上是特例。初代家族的再临毕竟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日常,所以直面号称“彭格列巅峰”的家族成员,也就成了他们这代人的特别优待。

他记得很多口口传颂下来的神话,他知道初代雾云被描述成为怎样的传奇。就算表面上再怎么不服和倔强,但是他和云雀,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一样,在心里都把他们作为值得尊敬的前辈看待。

直到有一天,当外界开始盛传十代家族缔造的神迹,他们开始传颂沢田纲吉的手腕如何精巧,云雀恭弥是如何的所向披靡,而十代雾守的幻术又是如何的诡谲变幻。“最强守护者”“世界第一”这样的帽子一顶一顶地往他们脑袋上扣时,六道骸才又恍然惊觉,距离初代家族的隐退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他们变作灰暗静默的背景布又多少年。

人们总是只堪堪注目于今日的眩光和耀眼,他们只记得现在的最强者,而忘却了过去辉煌的缔造人,在他们眼里那或许只是一块又一块镀金的垫脚石,再怎么耀眼也比不上当世的王座。

所以当骸发现自己可能也成为了日后口口传颂的传奇本身时,他就有些嗤笑起来。没有人会记得长久,一代一代的记忆随着人类本身的死亡终会产生裂痕。

有次在一家黑手党成员聚集的小酒馆里,听见有人把彭格列十一代的新云守同十代云守相比较时,他还饶有兴趣地拉着当事人凑上前去听。

当那个人描述起十一代云守如何厉害,云匣用得如何出神入化,他的杀招是怎样把十多个手持枪械的打手掀翻在地时,他梗着脖子红着脸下了定论。

“我敢说十一代比十代强多了!他才是彭格列最强!”

六道骸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拍着大腿跟着人群一起疯,看着他们为了到底谁强谁弱争论不休,各种俚语谩骂满天飞,快赶上了乡下集市里的热闹场面。甚至到最后几帮人开始大打出手,在沾着啤酒沫子的玻璃渣碎片溅到自己用料昂贵的衣服上前,六道骸及时地从里面挤了出来。全身上下的衣服皱巴巴的,披头散发像是刚完成了一场技术低劣的群殴。

而本该处在舆论之中风口浪尖的当事人嫌弃太吵早就退到了远离人群的一边,骸一出来就看到十代云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手上端着不知道是酒还是水的液体,光线变幻在他的指尖。男人见他出来以后便微微抬了抬眸,眸中的亮色在昏暗灯光下一闪而过,其中的嫌弃意思再明显不过:怎么才一会儿就成了这么一个鬼样子。

骸眉开眼笑地凑上前,嘴巴里塞满了从人群堆里捡回来的垃圾话。但是他一句也不想提,只是右手顺了杯吧台上的威士忌,碰了碰云雀手上的玻璃杯。

“让我们为伟大的彭格列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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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晚上是被冷醒的。在他的意识恢复清醒之前,他感觉得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窸窸窣窣钻进了被窝里来。先是脚背碰到冷冰冰的物体,冰凉的皮肤贴住他的小腿肚汲取热量,紧接着是肚子,再像蚂蚁一样痒酥酥地攀上肩头来,最后两只手顺着脖颈和面颊摸上了他的耳廓,冷得他一哆嗦,神志暂时清明了些,却还是马上遁入昏沉的意识里。他实在是太困了,一整晚的肥皂剧摧残对于睡眠毫无建树。

或许在那个人开锁进门前,在玄关前弯腰脱鞋放钥匙前,在他的脚踩上厚实温暖的羊毛地毯前,在他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换上睡衣前,六道骸就应该马上惊醒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像是警觉敏感的刺猬收起全身的锐刺,袒露开柔软脆弱的腹部一般毫无防备的缘由——他知道现在躺在自己身侧,像是个大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拼命汲取自己身上热度的人是云雀恭弥。

年少时候的经历让骸的个性敏感多疑,雾守的行事毒辣源于童年阴影和更深溯源的记忆。但是现在他却越来越感觉得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个日常的、普通的世界所影响和同化。

他当然知道他还是深爱着云雀恭弥,就像他依旧能够清晰记得过去自己曾经怎样用力撕咬云雀的嘴唇,是怎样在满口的血腥里感知到他们两人的存在和感情。但是现在已经很少有东西能够激起他那样剧烈震撼的情感,甚至是云雀恭弥本人也不行。

他越来越感觉得到自己的倦怠,对于现在生活的餍足。他就像是一只软趴趴、懒洋洋的树袋熊抱着身侧另外一只名叫“云雀恭弥”的树袋熊,一起躺在柔软舒适的温暖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模糊的记忆里他想起了当年见到的斯佩德和阿劳迪。初代雾守在阿劳迪离开去厨房时,回头对他说:“并非习不习惯,而是他值得我如此。”

那时的十代雾守或许尚不能体会到斯佩德的心情一星半点,很多感受与情绪的共鸣,同程度深浅无关,只关于时间的磨砺和淘拣。当时的他还是太年轻,所以只来得及知晓斯佩德那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偏执终于是燃尽了。

而这之于他自己,他也曾野心勃勃,也曾踌躇满志,他也曾满腔愤懑却无处宣泄,他也曾对待这个世界如同世界往昔对待他一般严厉苛刻,求全责备。他看着那时的斯佩德,就像是看着未来的自己,但是他却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自己曾经汲汲营营、苦心孤诣所追求的东西,不惜任何手段都要夺取和毁灭的东西,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由自己亲手舍弃。

 

他曾经以为“爱”并不会改变什么东西,时光也不会带走什么东西,那些曾经存在的,已经在过往的红尘炼炉里被熬干煮沸、蒸发殆尽。但他想不到,这却与他曾经的一句戏言不谋而合,精妙相契仿若谶语。

爱会使人盲目,变得看不清方向,认不清前方,让精明的人做出傻子一般的举动;爱会使人倦怠,周身的每个细胞都发懒,每根神经都迟钝,每块肌肉都不愿意运动,连一根小指都不想抬起;爱会使人沉重,从前的无所牵挂勇敢无畏,变作吸了水的饱胀海绵,每行一步都淌着从心尖上溢出来的液体,到最后变得举步维艰。

而最可怕之处在于,他却觉得现在的这种状况很好,自己并不想改变。这无疑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和最恐怖的诅咒,比起当年让先知梅林殒命的魔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在第二天醒来时,六道骸会为了这一天深夜睡意朦胧时候,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嘲笑自己。但是事实是,在这一个时间点,那部分沸腾的、不安分的、野心勃勃的细胞和神经都选择了暂时性休眠。它们让位于纤细敏感的、渴望宁静的、甚至愚蠢至极的放空思维,让他觉得就这样沉溺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他的梦境里,过去的具象应当源自于当年斯佩德带着笑,懒洋洋地伸出的一只手,那只手揩擦过阿劳迪的嘴角,替他擦净唇边的牛奶印迹。

 

但其实骸到现在依旧无法明白,斯佩德的放手意味着什么。从彭格列庄园里白色衣襟上的蔷薇花,到科莫湖边静静坠落的细碎雪片;从那双盛着碧蓝水镜的蓝眼睛,到嘴角边的一圈牛奶渍。那是他和那个人之间的故事,是他和他的传奇,而不是他的,不是关于他和云雀恭弥的。

故事终会落幕,传奇总会退场。它们都会被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断层吞噬殆尽,没有什么是无坚不摧,也没有什么是历久弥新。他们所有人,都将变作口口相传的神迹,被碾磨嚼碎在十年百年后叙事者的唇舌之间。

没有任何人能够成为其中例外。

或许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或许在未来里的终有一天,他也会为了云雀而放弃掉内心里执着的一些东西,他会选择同斯佩德一样在某个地方隐退——或许是并盛也可能是黑曜。但是他现在却什么都不想思考了,未来太远,而他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在此时此刻选择顺从于自己的内心,伸出手来,抚上了云雀的后脑勺,柔软的、纤细的半长头发,在指缝间打着卷轻巧巧地绕过去。特大号的树袋熊下意识地选择了向热源靠近,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他的肩窝里,还在不自知地向着怀里钻进去。

“剩下的东西我放冰箱里了,明天记得吃。”他拖着睡意,左眼皮搭右眼皮撑,嘴巴开合费了天大的力气。

在意识沉入下一轮的睡意里时,他听见自己身前瓮声瓮气的一声“好”。

—Fin.///

 

躯体会腐烂,爱意会枯萎,唯有时光,永垂不朽。

 

注:题目出自莎士比亚Sonnet 18

 

FT:

我应该很少在一篇文里特意写到“爱”这个字眼,哪怕两人再相爱我也很少在正面提及,总是刻意回避,更何况还加了一个程度修饰的词“深”,所以这篇算是个小例外吧。因为我只是想,就让他们两人简简单单地相爱而且是深爱啊XD越到后来越觉得为什么两个我都这么喜欢的人,他们又这么喜欢着彼此,不可以傻白甜地腻在一起,一定要经历那么多的磕磕绊绊生离死别呢?所以才有这样一个啰啰嗦嗦毫无剧情的流水账。

这篇文里揉了太多的其他东西,大概并不像是一篇纯粹的雾云吧。比如这篇本来主旨是想说,时代会更迭,时光会流转,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哪怕是彭格列十代的威名,哪怕是过去曾经执着过的东西。但是就是现在、当下,你所热爱的、所在乎的,就是唯一的真实,而非虚妄,不管百年,也不论死亡。

可能是因为我有些想到家教的现状吧XD就像是十代家族总有一天会被十一代取代一样,骸云可能也终究会被一些人所遗忘和放弃。但是请珍惜当下吧,当你吟唱诗篇时,当你不经意地想起他们时,当你真心实意地为他们而开心难过时,至少在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在那个时刻是真实存在于你心中的。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直至不朽。


18 Jun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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